“罗队早!”
“早上好。”
罗述到市局的时候,家离得比较近的几个已经到了,她笑着回应每一声问候,然后一路走进办公室,打开笔记本翻看昨天收集到的重要线索,重新整理思路,判断今天需要做的事。
“罗队!”
罗述在办公室坐了十几分钟,就有人匆匆过来敲门。
夏邈依旧背着他那个灰色的电脑包,看样子是刚从家过来就直奔支队办公室来找她了。
“罗队,你昨天让我查的那台手机我查了,主要查了浏览记录和通话记录,浏览记录呢……”夏邈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懂得都懂,不过除了些不干不净的网站,倒没有什么。通话记录就不一样了,我发现这里面有一条是被人特意删掉的,于是特意恢复了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从包里取出昨晚罗述交给他的手机。
“删的什么?”
“21号,米秀兰给邓岳平打过电话。这个从米秀兰的号码那里也查到过,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删掉。”
罗述的眼珠动了一下,无声沉吟片刻:“我知道了,还有其他发现吗?”
夏邈还要再说什么,突然身后门口又有人进来。
“罗队。”
他和罗述一起看过去,发现来的人是付宇。
“邈子哥也在啊。”付宇走过来,手里捏着一张照片,“罗队,程越的照片,找到了。”
那是一张蓝底证件照,罗述从他手里接过来,拿到眼前,只看一眼便愣住了。
她马上翻动起桌上的一堆文件,付宇和夏邈相互看看彼此,不知道她在找什么。很快,罗述便从中找到另外两张照片,是昨天晏筝给她的那两个进入过单元楼的人的。她取出其中一张,把它和刚拿到这张照片放在一起。
谁都没说话,但谁都能看出来——
这两张照片上是同一个人。
“哦——所以程越很有可能就是昨天上午和米秀兰在楼梯口说话的那个人!”
夏邈突然冒出个神经兮兮的笑。
“邈子哥你别这么笑,瘆人。”付宇搓搓胳膊。
“百分之八十。”罗述说,随后她抬起头,“曦然来了吗?”
“来了。”付宇指指门外,“我刚刚看到她了。”
罗述站起来往外走,支队办公室人基本上都来齐了,一个个埋着脑袋,看卷宗的,还有小声说话的。
“曦然。”罗述叫了一声。
人堆里韩曦然立马就抬了头:“在!”
“准备一下,待会儿跟我再去趟惠安小区。”
“哦,好。”
“晏筝,你多带几个人,再去米秀兰工作的地方跑一趟,把程越带回来,再顺便当面问问工厂里的工人,程越和米秀兰到底是什么关系。”
晏筝立刻应声:“是!”
-
上午九点多的惠安小区,很多人已经出来活动了。这小区面积不大,仅仅一天时间,4号楼一单元601发生命案的事就传遍了所有人的耳朵,罗述和韩曦然经过时,都能听到窸窸窣窣的议论。
那几棵老槐树还在那里,树底下依旧坐着几个人。
她们坐电梯上到七楼,映入眼帘的是和楼下大差不差的满地灰尘与杂物。
“701,这家?”
“是。”
罗述抬手敲敲门,不大会儿就从里面开了。一个头发散乱的中年女人把门拉开个只能容纳半个人的缝隙,警惕地看着外面。
“你们是——”
“您好,我们是市局刑侦支队的警察,想来询问一些事。”罗述主动把工作证递给她看。
那个女人看了一眼工作证,又将目光投向了站在旁边的韩曦然,似乎是认出来昨天见过这个人,才放心把门打开,让她们进来。
罗述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门口问:“请问王雨桐是您的孩子吗?”
女人拨弄了一下挡住眼睛的头发,茫茫然地点了下头:“是。”
“他现在在家吗?”
“上学去了。”女人说,“不在家。”
韩曦然看了看罗述,接着问:“方便跟我们说一下孩子在哪个学校哪个班吗?”
女人抓着门沿,一刻不停地扫视着她们:“你们找他有啥事啊?”
韩曦然笑了一下,业务熟练地安抚面前这位母亲的紧张情绪:“您别担心,我们只是想让孩子根据照片认个人,会严格保证他的安全,绝对不会对孩子的正常生活产生影响。”
女人踟躇一会儿,才将信将疑地选择相信她们,说出了王雨桐的学校信息。罗述迅速记录下来,向她道谢。
“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再见。”
“哎,再见。”
两人下楼时走的楼梯,下一层就能看到601的门。案发之后这间房子里便只剩米雯一个人住着,罗述曾提出可以帮助她找个其他落脚的地方,但是被谢绝了。
米雯说,死的那个不是别人,是她的妈妈,她不害怕。
“曦然,”罗述看着601的大门,“咱们再找米雯聊一聊吧。”
韩曦然愣了一下,没问原因,原本已经落在下一阶楼梯上的脚又收了回来。
“走。”
米雯开门见到罗述和韩曦然的瞬间,脸上有几分类似于错愕的表情,片刻后才小声问:“是有什么线索了吗?”
“抱歉,目前还没查到什么明确的信息。”罗述道,“我们来,是想再问你几个问题。”
米雯怔忪一秒,应了一声。她颇为艰难地转动轮椅,想要让出一条路请罗述和韩曦然进来。罗述见状搭了把手,却不小心碰到门边的鞋柜,两双鞋子噼里啪啦从里面掉了出来。
罗述说了句抱歉,作势要蹲下身去收拾,韩曦然拦了她一下:“罗队你先推米雯进去,我来收。”
“嗯。”罗述应声推着米雯进屋,韩曦然弯下腰,把那两双鞋捡起来放进鞋柜摆整齐。
她快步向两人走过去:“真不好意思,都把你的新鞋弄脏了。”
米雯淡淡道:“没事,那不是新鞋子,就是穿的次数比较少而已。”
韩曦然刚想问“为什么”,垂下眼睛就看到她被毛毯盖住的两条腿,慌忙噤声。
罗述却俯下身,看着她:“能不能说一说,你的腿是什么原因变成……现在这样的?”
韩曦然听见她这么问,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寻思着会不会太过直白,戳痛米雯的伤疤。
罗述似乎也是有这个担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直觉这个问题需要问一问。话说出口她略带抱歉地盯着米雯,等她的回应。
米雯低着头,沉默片晌,才道:“小时候落下的,生了场大病,治好后就站不起来了,和瘫痪差不多。”
罗述眨了下眼睛,上手帮她扯了扯毛毯:“抱歉。”
米雯没再吱声。
罗述抬眼看向韩曦然,一个眼神对方就明白过来,掏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你还记不记得,昨天你妈妈要上楼取东西,是要取什么吗?”
“去……拿她的手机。”
“她平时有随身带着手机的习惯吗?还是最近有经常联系的人?”
米雯抿了抿唇:“平时……会带着手机。最近经常联系的人……好像是有一个,但是我不确定,也不知道是谁,只是偶尔听到她会避着我打电话。”
“避着你打电话?”罗述微微蹙起眉,“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米雯的眉头也皱起来,看样子是在努力回想。
“大概……一两个星期前吧……”
“那你知不知道和她打电话的这个人是男是女,或者有没有偶然听到她在电话里说的内容?”
米雯想了一会儿,摇头。
罗述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片晌没有讲话,再开口就没再对这个问题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方向:“那你有没有去过你母亲上班的那个工厂?她有没有跟你提过工厂里的什么人什么事?”
米雯还是摇头:“我腿脚不便,出趟门太麻烦了。妈妈也很少跟我说过她厂子里的事。”
“她有没有跟你提过想要再婚之类的事情?”罗述又问。
“没有。”
“离婚后这十多年里,她一直像现在这样,不分昼夜地工作养家吗?”
“是。”
“她从你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带着你,十几年如一日地照顾你,你妈妈一定很爱你。”
“嗯。”无边的寂静里,米雯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依旧低着头,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罗述和韩曦然一人站在一侧,都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是这句话一出来,她们都明显感觉到气氛变得很低沉。
米雯搭在毛毯上的两只手蜷起又松开,声音发颤:“我也……很爱她。”
罗述抬起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韩曦然也同情难忍,跟着红了眼眶。
本就形影相吊的母女俩,现在只剩了一个女儿,她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呢。
三人缄默许久,罗述才重新开口:“你想见你父亲一面吗?”
米雯本能地抬了下头,目光穿过半遮着眼睛的发丝缝隙落在罗述的脸上,懵懂又疑惑。
韩曦然解释说:“我们找到了你的父亲,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安排你和他见一面,不愿意也没关系的。”
米雯保持着那样一种姿势愣了片刻,眼里的疑惑转而变成了惊惧,她蓦地再次低下脑袋,哆嗦着摇头。
罗述注意到她过度的反应,慢慢俯下身,问道:“你怕他么?”
-
平平常常的工作日,松安电子厂的工人穿着统一的灰色工作服,井井有条地围着一台台嗡嗡作响的机器,或站或坐,进行着千篇一律的动作。
和以前不同的是,原本米秀兰工作的位置,换了一个新面孔,完成着她以前要完成的任务。
大家趁着工作间隙,偷偷摸摸交头接耳,有些消息灵通的已经听说了厂里某个女工死在家里的新闻,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消息传播到每一个熟人的耳朵里。
突然,正勤勤恳恳运转的机器突然停了下来,嗡嗡声一停,窃窃私语的声音就明显起来。这些声音的主人很快意识到这一点,赶紧闭了嘴。
大家的手上的工作也不得不停下,面面相觑,俱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紧接着,紧闭的大门被推开,外面的阳光冲撞进来,头顶的灯就显得逊色了。一群穿着警服的人在工厂负责人的带领下走进这里,工人们打量着他们,他们也观察着工人和机器。
“大家听我说,”负责人高高举起双手,吸引所有人的注意,“相信部分同事已经听说了一些不太好的事,现在警察同志需要来我们这里简单调查一下,待会大家会被挨个单独叫到办公室里问话,知道什么说什么就行,不用紧张也不用害怕,实话实说,几分钟就能结束。”
说话声大了起来,挨得近的人嘴巴贴着耳朵,脸贴着脸,一会儿见那嘴唇动两动,一会儿又见那眼睛瞟到警察们身上。工厂里很快弥漫开一种颇具压迫感的情绪,不知从谁那里最先传出来,说凶手就是工厂里的人。
负责人刚给警察们腾出几间办公室,关上门出来就听到传言,赶紧开口辟谣:“大家不用慌,现在警察都还没确定凶手的具体信息,不要瞎猜也不要造谣——好了,现在按工号顺序一个一个进去。”
办公室里,晏筝和另一个人并排坐在一起,一个负责问一个负责记录,面前的人形形色色,有的话多有的话少,换了一个又一个,感觉头都大了。
“米秀兰啊,她平时不怎么说话,干活吃饭都是一个人,有点孤僻吧。”
“跟她不太熟,话都没说过几句。”
“米秀兰和程组长?好像最近确实走得挺近的,有听到传他们的闲话,不过也没几个当真的吧。”
“她有个女儿吗?不知道,我没听她提过她家里啥情况。”
“我跟她说过几次话,感觉思想有点保守,之前还说什么应该鼓励三从四德之类的话,蛮无语的。”
“她人缘不太好,可能不太好相处吧,没见有什么人来找过她。”
……
因为平日里和这里的人联系并不算多紧密,所以到离开,都没有几个人能说出来多少和她有关的信息。等最后一名工人离开,晏筝长长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想让大脑放空一下,但刚才那乱糟糟的声音还七零八落地在耳边回旋着。
和他一起问话的另一名警察递了杯水过来,他才感觉出嗓子干涩,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