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今砚脸色铁青。
但谢临珩却看也未看他,直接离开了骑射场。
一个时辰后。
楚家。
还没完全消化骑射场看到的那一幕的楚时鸢,正在后院拉着兄长楚淮叙喋喋不休问:
“哥,谢家的那位谢大人该不会也想做公主的驸马吧?”
“今天那种场合下,他公然送玉石,我看着表哥脸都黑了。”
楚淮叙坐在树下的石桌前,听着自家妹妹一句又一句地询问。
在听到她提起宋今砚时,楚淮叙放下茶盏,瞥向她淡声警告。
“婚期将近,涉及皇家颜面,任何变数都会被追究,时鸢,你最近收一收你的好奇心,少掺和这些事。”
楚时鸢怏怏“哦”了声,“知道了。”
就在这时,外出办事的楚父这时回来。
来到后院,瞥见自家儿子,他第一句话便是有些焦急地问,“今年的骑射比试,没跟宋家夺魁首吧?”
楚时鸢敏锐察觉出异样。
狐疑地看向自家老爹,“父亲,什么叫跟宋家夺魁首?”
楚父一愣。
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太心急了,竟忘了避着自家女儿了。
他敛了敛脸上的表情,从后面的小厮手中拿过两个被妥帖抱着的包裹塞给了自家女儿。
“来,这是爹爹在外面给你和你娘亲带的糕点和新奇的物件,爹爹跟你兄长还有话要说,鸢儿,你拿着先去找你娘亲,爹爹稍后就来。”
楚时鸢看了眼塞过来的包裹。
乖乖接过抱住。
但她还是有些好奇,尤其那句,跟宋家争,他们楚家和宋家是表亲,双方父辈又同在朝为官,有什么好争的?
只是她老爹这会儿明显是不想多说,楚时鸢看了看楚父,又转过头看了几眼自家兄长,最后乖顺应声,抱着东西去了主院。
她走后,楚父让小厮将手中的精致匣子放在石桌上,一并让他退了下去。
待人都走了,他坐在楚淮叙对面,才重提方才那个问题。
楚淮叙眉眼温淡,不急不缓地将骑射场上的事简单说了说。
“儿子并未跟宋家争,这次签抽的不巧,正好跟今砚抽在了同一组,我只射中了前两箭,但中间出了些意外,他也未能拿今年的魁首。”
听到中间那句,楚父先是松了口气,随后才拿着茶盏倒了杯茶,边喝边随口问:
“这皇城,还有哪个世家敢与宋家争风头?”
“是谢家独子,谢临珩。”楚淮叙回道。
听着“谢家”这两个字,楚父怔了一下。
他缓缓放下茶盏,脑海中想起谢家与皇室间的纠葛,最后落下视线沉沉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不少。
“若是二十多年前,谢家不曾离京,也没有如今盛极一时的宋家。谢氏一族与圣祖关系亲密,镇国将军谢绥更是与当今陛下一起长大,其中情谊,自然远非普通臣子能比,谢家若是与宋家争,自然有争的资本。”
楚淮叙没说话。
空气静了一瞬。
楚父看向自家儿子的眼中多了不少愧疚。
“淮叙,为父知道你心里不公,但三年前我们既然选择了藏拙避其锋芒,如今,也只能藏拙到底。”
他沉重叹气,“若论能力,为父太清楚我的儿子比他宋家的儿子要强太多,但是淮叙……”
楚父声音中多了苦涩,“是爹无能,给你争不了辉煌的前程。曾经你无法一争驸马之位,如今,连骑射比试这种小场面都要给他宋家做陪衬。”
楚淮叙看向楚父,“父亲,儿子心里并没有不公,与一时的荣耀相比,家族百年的荣华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儿子对这些虚名并不看重,若是将来有机会一展抱负,自有我们潜龙腾渊之日,但如今时机未到,争那一时风光只会惹人嫉妒、将楚家卷入权利旋涡。”
楚父欣慰点了点头。
但心底的酸涩却更甚。
外人看来,楚家和宋家是表亲,宋顼高居太傅之位、宋家又是世家之首,而且宋家还与皇室唯一的公主有着婚约,日后不久便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
楚家的表亲是这样的家族,外人觉得,楚家背靠大树好乘凉,日子过得也一定是有滋有味,只要宋家的地位不倒,楚家就不愁前途。
可实际情况,却与之全然相反。
楚家是宋家的表亲没错,但楚家,从未倚仗过宋家。
楚、宋两家,也仅是面子上的好交情,私下里,涉及家族的利益之事,两家基本从不牵扯。
楚父重重叹气,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往事。
往前再追溯二三十年,其实那时,宋、楚两家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关系的转变,是宋顼刚入朝中一品官职,荣登太傅之位时。
那时的楚父,还真是抱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积极心态看着宋家的地位一路平步青云。
可当宋家真正站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毫不留情地处置了曾经与宋家关系还算不错的附属小世家、并斩断他们所有的后路开始,楚父忽然惊觉——
宋家,从来不是倚仗。
为了宋家的荣华与利益,那时的宋顼能毫不犹豫的舍弃曾经的挚友,
那未来某一天,就未必不会因为利益冲突,对他们这个表亲刀剑相向,并下以狠手。
像他们这种跻身皇城中的世家,外人看起来光鲜亮丽,可为了家族以后的荣华与生存,其中的艰辛少有人知。
若是真被人挤兑并被穿小鞋,在这种皇权至上、尤其朝堂氛围波云诡谲的世道,一个地位崇高的家族想除去一个官职一般、世族地位也不突出的家族太容易了。
所以从那以后,楚父为了保全楚家,为了保家族不倒,他面子上与宋家依旧来往如初,但背地里,开始主动避其锋芒。
宋顼官至一品,他才官职三品。
宋家地位蒸蒸日上,并得尽圣上信任,而楚家地位不高不低,在圣上面前的地位也一般。
这种情况下,与宋家相争是万万争不过的。
若要生存,唯有低调行事、保全自身。
也正因此,在三年前,陛下为宁舒公主择选夫婿的那段时间,他看出了自家儿子也想一争那个位置,
但宋家对那个位置势在必得,在那天那个平常的午后,他与楚淮叙谈了半个时辰,从第二天开始,他的儿子就开始主动藏拙。
后来,身为父亲,他问过自家儿子,后不后悔当时的决定。
后不后悔不与宋今砚一争到底。
那时,刚至弱冠之年的楚淮叙神色坦然且坚定地跟他说:
因小情小爱而攀升的那一丝妄念,远远及不上家族存亡。
他说,他是楚家唯一的儿子,身上肩负着楚家的兴亡,他时时刻刻都应以家族利益为重,而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将整个家族置于不顾。
后来,见他面露愧色,楚淮叙还主动开解他,说建成帝为宁舒公主择选驸马,主要需看公主自己的意思,而他与公主素来无往来,就算他去争驸马之位,公主也不会选他,倒不如放下那丝妄念,顾全大局,护楚家安稳。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真正意识到,他的儿子长大了。
思绪从往昔回神,楚父叹道:“希望有那么一天,被君主赏识,被委以重任,不必再处处藏拙,能用浑身解数大展拳脚。”
也不必再处处为宋家做陪衬。
音落,他将手边从皇城外带来的精美匣子递给楚淮叙,“来,为父给你在外面带来的礼品。”
—
另一边。
从骑射场出来,谢临珩就见沈知樾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靠在墙角。
见到他人,沈知樾直了直身。
慢吞吞地收了折扇,先是难以置信地朝他看了几眼,随后才伸手指了指一个方向。
“我说哥,我是真没想到,你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就敢将羊脂白玉往宁舒公主面前递。”
“义父让你即刻回去一趟,看在这么多年兄弟的份上,多提醒一句,义父的脸色可不好看,哥啊,悠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