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百零四年,腊月二十四。
距离新年还有最后的几天。
于南方而言,这一天恰是小年。
魏水城中,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换上大红色的剪纸窗花,一派喜庆祥和的模样。
稚子孩童在街头嬉戏打闹,好似一切都没有变化,这些天也过得不好不坏,只是好像少了一些人存在。
而城中,也凭空多出一处又一处的废墟。
这种种不起眼的变化,就是那个大雪夜的乱战,残留下来的痕迹。
在历史的滚滚车轮下,这些痕迹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后来人抹去。
于时间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可以被一直铭记的。
人,始终是善忘的。
一切都如过往云烟,如梦如幻,如露亦如电,如水中月,亦如镜中花。
缺月楼。
一个朝南开的窗户旁,站着一名双目缠着缎带的少年。
少年分明看不见,可却做眺望状,似在眺望整座城池。
这少年自然就是裴礼。
距离那夜乱战,已经过去了整整十日。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那一夜,城中势力几乎全都损失惨重,相对而言,缺月楼算是情况好的。
有赤松子守着,缺月楼固若金汤。
只是缺月楼楼主,靳念慈,被鲸虱救下时,已是重伤濒死。
尽管第一时间交给赤松子救治,仍旧留下了不可逆的伤势。
按照赤松子的描述,就这一两个月了。
“咳!”
倏地,裴礼捂嘴轻咳,忙从树灵空间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黄豆大小的丹药在掌心,而后丢入口中。
随着丹药入腹,药力化开,那种头痛欲裂之感渐渐好转。
这仍是三花聚顶的后遗症。
那夜回到缺月楼后,李怀安便就自行离去,任凭裴礼如何挽留,前者都只潇洒的摆摆手。
而裴礼也及时得到了赤松子的救治,可他的情况太过骇人听闻。
使用气运凝聚气之花,此种情况从未有过。
哪怕赤松子也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
后来还是赤松子那个名叫童妍的女弟子给了个主意,说是尽快凝聚神之花,或可让三花聚顶真正达到平衡。
童妍还当场写了个方子交给赤松子,而后赤松子开炉炼丹。
夏诩则从那个斜挎的布袋中掏出了炼丹炉与各种材料,而且都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上好材料。
赤松子按照童妍的药房,炼制了一炉名为“缩宫龟息丹”的丹药。
理论上来说,吃了这种丹药泥丸宫灵魂就会受到压制,会进入假死状态。
可由于裴礼的三花聚顶初具规模,灵魂之力也跟着水涨船高,使得这缩宫龟息丹达不到假死的地步,仅有压制灵魂的作用。
总的而言,这丹药正好裴礼使用。
相当于止痛药,每当泥丸宫疼痛难忍,就吃上一粒。
一粒的话,大概可以管五天。
瓷瓶中有三个月的量。
“裴哥哥,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这时,房外传来秦水莲的声音。
裴礼打开房门,秦水莲手里提着花篮水果站在门口。
“走吧。”
那夜安秋池与陈雨彤不顾危险出手援助,裴礼自然没有忘记这档子事。
今日情况好转,便决定登门拜访。
裴礼与秦水莲一前一后下了楼,来到院中,见到了正在院中练剑的靳晨勃。
而在房檐下,还坐着个穿着厚厚衣衫发丝灰白的女子。
女子看着年纪约莫四十来岁,气色并不好,眼角长着鱼尾纹。
她便是靳念慈,烟雨楼天字三等杀手,代号,纸鸢。
与十日前的纸鸢相比,此刻的她,无疑苍老了许多。
一身大宗师修为如洪水决堤,一夜之间便荡然无存,再加之不可逆的伤势,她的容颜会迅速老去。
不知何故,靳念慈主动开始教靳晨勃剑法了,靳晨勃这些天也日夜不停的在练剑。
只是,她仍旧态度坚决地不准靳晨勃入烟雨楼。
对此,就连七爷都没有办法。
“你这小跟屁虫,又要跟着去哪啊?”
靳念慈慵懒的靠坐在垫着厚褥子的软椅上,脸上带着轻笑,笑容亦如往常。
“靳姐姐。”
“裴哥哥要去煎雪楼与幻音楼采访一下,很快就回来。”
秦水莲展示了手里的礼品,看向靳念慈的眼神,不自觉的流露出悲伤。
“是该去看看。”
“听说煎雪楼里的藏书烧了大半,幻音楼的陈白凤也受了不轻的伤。”
靳念慈点点头,而后就欲让靳晨勃也去看看。
“他就不必去了。”
裴礼说道:“练剑要紧。”
靳念慈微微沉吟,“也行。”
裴礼也不耽搁,抬脚就要出院门,倏地驻足,转头面向院中的靳晨勃,“怎么不叫姐夫了?”
“我……”
靳晨勃欲言又止,终究是不曾说出口。
“听习惯了,以后还叫姐夫。”
裴礼丢下一句话,径直出了远门。
靳晨勃愣神半晌,脸上在这十天来第一次出现笑意。
靳念慈仍旧慵懒的靠坐在软椅上,嘴角莫名上扬。
她一直担心死了就没人顾靳晨勃死活,如今看来,似乎担心有些多余了。
另外,临渊,与别的杀手确实是有点不太一样。
她受伤这么久,也不见临渊说一句关心的话。
可他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比说一万句关心的话,还让人安心。
“傻愣着做什么!?今日教你千丝引!”
“是用蚕丝杀人的那招吗?”
“哪有什么蚕丝,那是剑意!”
说话间,纸鸢从一旁取过那把插在青色剑鞘中的细长佩剑。
剑名:纸鸢。
……
许是临近新年,城中市集热闹非凡。
各种吆喝声不断,卖糕点的,卖对联的,对红纸的,卖各种年货的……
裴礼与秦水莲过街穿巷,感受到了久违的烟火气。
也仅有听着耳边的喧闹,才能让裴礼清楚的意识到,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只是个冰冷无情的杀手。
两人脚程不慢,没有太久便来到城中心。
煎雪楼原是这里最巍峨的建筑,可如今,只剩下一座外面焦黑的破落阁楼。
“裴礼!”
这时,一道欣喜的声音响起。
裴礼转头,便“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自远处小跑而来。
腰间还是那把挂着剑穗的长剑,看着飘逸出尘,手里拿着一包红纸,不知要作何用。
“安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