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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天空一片湛蓝,阳光明媚带着炽热。六月未至,苑内就响起此起彼伏的蝉鸣声,让沐瑶惊讶不已,仿佛令她有种三夏已至的错觉。

大总管苗观望着沐瑶离府的背影,一颗心七上八下。

公子关照让他一切由着沐贵女的意思来,尽可能满足她的所有需求,可是——她出门了啊!

虽然有周蓉和贺兰两位姑姑陪着,但也护不住这等花容月貌。

他没理由拦着贵女不让出门,只得带上两名府内身手最好的府兵一起默默跟在后头,守在暗处。

沐瑶挑了一顶桃粉色的幂篱,莲步轻移在街面的青石板上,弱柳扶风,暗香浮动。从身后望去,两条玉腿笔直修长,身姿曲线高举,令人见之难忘。

大街上一众儿郎,无论哪个年龄皆纷纷侧目,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惊艳之色。

但见佳人身旁两位年长贵女腰间的府牌,顿时歇了搭讪的心思。有几个不死心的默默尾随其后,皆被暗处的“护花使者”友好劝退。

苗观今年五十有六,跟在后头边走边摇首,恨不得自己顷刻间能年轻个二三十岁。

沐瑶在一座高三层楼的建筑前驻足莲步。

“归草堂”——牌匾之上三个大字铁画银钩,颜筋柳骨。

周蓉告诉她这儿是咸水城最大的药堂,只要不是异常珍稀的药材,想要的里头应有尽有。不过她至今没弄明白为何沐贵女要来这药堂买丹青颜料。

街角处,芙蓉瞥见那抹迈入“归草堂”的倩影,脚下一顿。

“怎么了?”菡萏狐疑问道。

芙蓉有些不确定地凝视着远处。匆匆一瞥,那名贵女的身形有点儿像夫人。

“我过去看看。”芙蓉抬脚欲走,菡萏却开口道:“我们身负要命,耽搁不得,必须尽快与季盟主汇合。”

芙蓉欲言又止,再次瞥过“归草堂”,纠结了一瞬,匆匆离去。

“归草堂”内弥漫着浓浓的药香,呈前堂后场的布局结构。排队抓药与就诊的队伍分左右两队有序进行,每列各有三十余人。而二楼与三楼皆按类贮藏着各类药材箱柜。

掌柜萧迟眼尖地瞅见周蓉和贺兰腰间的府牌,立即放下手中的单子,匆匆迎了上去。

“几位贵女安好。”他目光炯炯地打量着位居中间的那名头戴粉色幂篱的窈窕女子。这等风华恐不逊于司家嫡女,瞬间来了精神,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容。

沐瑶见眼前这位年轻儿郎相貌堂堂,高大伟岸,充满了阳刚之气。语气既热情又谦逊,不禁心生好感,笑着和气问道:“我想买些药材,不知掌柜怎么称呼?”

萧迟眉头一扬,开心说道:“在下姓萧,贵女如何得知我是这儿的掌柜?”真是奇了,今日是他走马上任的第一天,许多人都不会将他与掌柜联系起来,怎么这名年轻贵女就能一眼瞧出呢?

“因为你腰间悬着的玉疙瘩最贵啊。”沐瑶悠悠回道。

萧迟一愣,右手不自觉地抚上玉坠,两眼放光道:“贵女好眼力,竟然认得这桃花玉的籽料。”他身上这条坠子看着普通,实际上价值连城,是他爹当年送给他的弱冠礼。

贺兰见这名儿郎与她家贵女越聊越得劲,面色一沉,口气略显不悦道:“萧掌柜,我家贵女想买些上好的紫草,黄栀子,苏木和红花。”

萧迟立即会意,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展颜道:“几位贵女稍等,我这就去取。”

话音未落,便闻得一道娇滴滴的女声:“什么时候国师府来了贵女?”

沐瑶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妙龄女子身着秋色黄衫,在两名年轻儿郎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她肤色白皙,戴着一块同色面纱,一双美目被衬得又大又亮,忽闪忽闪的,特别水灵。

最吸引人的是她那身超低胸的襦裙。沐瑶猜测这绝对是北冥最奔放的一款了,饱满的玉峰高耸直立,傲视九霄。那几乎接近全露的玉色亮得她睁不开眼,随着挪动的身姿上下颠簸,看得她一个女人都觉得血脉喷张,几欲昏厥。

沐瑶瞥了一眼萧迟,果然见他瞪着大眼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周围静悄悄地,所有的儿郎痴迷地望向这抹身姿,目光统一默契地落在同一处上。

萧迟紧绷着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说道:“司贵女安好,今日什么风把您给亲自吹来了?”

司珈洛美目流转,轻笑道:“上回你们说这两日会来一支五百年的老参,我来看看到货了没?哦,对了,还没恭喜萧公子荣升掌柜呢,恭喜啊!”

萧迟被司珈洛瞅得面红耳赤,目光旋转,期期艾艾说道:“有有,我这就去给您拿来。”转而又看向沐瑶她们问道:“不知贵女要的四味药材需要多少量?”

“各十斤,能否先取些小样让我看看品质?”沐瑶回道。

“没问题,几位请稍等,在下一并取来。”说完便匆匆上了楼。

周围的一些年轻儿郎心思纷纷活跃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低眉沉思,犹豫着如何开口才能让司珈洛留下深刻的印象。

司珈洛定睛看向沐瑶问道:“不知这位贵女怎么称呼?是国师什么人?”言罢,双眸再次扫向那两名姑姑腰间的府牌。

周蓉见状,眉头微锁,先声提醒道:“司贵女,这位贵女是我们国师府的贵客。”咸水无人不知司珈洛钟情于谢辞,为了他至今仍未出阁,身边只有两名夫侍。

“我姓沐。”沐瑶大方回道。

司珈洛闻言,眸底划过一丝锐色,似笑非笑道:“客人?国师向来洁身自好,如竹如兰,相信沐贵女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才入了国师府做客。”

酸溜!爱而不得!

沐瑶听着她的茶言茶语,眉梢微挑,从容道:“比不得司贵女波涛汹涌傲视群芳。”

司珈洛一愣,杏眸瞪大一圈,波涛更显汹涌。

沐瑶咽下一口金津,盯着眼前那极具冲击力的大片凝脂染上了一层粉色,两颊也跟着泛起了绯色。

贺兰听着司珈洛对着她家贵女略带羞辱和挑衅的言辞,眉宇之间渐渐凝结,维护道:“我家公子确实如竹如兰,与沐贵女一身冰清玉洁,清幽淡雅的气质衬得很。什么入得了府入不了府的,我们国师府哪来的这么多规矩,还不是国师一句话的事儿。”

司珈洛见这两名姑姑当众轮番甩她脸,面纱下的梨颊涨得通红,娇躯也不自觉地轻轻颤着。心疼得她身后的两位儿郎纷纷上前将她半揽在怀,好似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大伙都知道司珈洛隔三差五地给国师府递拜帖送礼物,皆被一一退回,至今仍未入得了府门半步。今日她来“归草堂”寻这老参,八成也是为了谢辞一掷千金。

周围的指点声也渐渐开始多了起来。他们小声嘀咕着是非,仔细听听,大多是向着司珈洛一边的。

司珈洛半敛着几欲垂泪的眸子,哽咽道:“我见沐贵女身姿绰约,料想定是位倾国倾城的芙面美人。两位姑姑都说了你与国师极为般配,沐贵女又何必妄自菲薄,揶揄予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咸水城这么多贵女都没能得见国师,有些惊讶沐贵女的好运罢了。想请教贵女是用了什么法子做到的?还望你莫要多心。”

沐瑶反复摩挲着广袖下的玉指,幂篱下的美眸隐隐染上了一层薄怒。

世事无常,无意较真,奈何对方太茶。她猝不及防地扬声说道:“我住那儿,和谢公子的院子仅一墙之隔。我和他早见,午见,晚见,时时想见就见。原来司贵女从来不曾得见,这么看来,自己的运气是挺好的。至于方法,是谢公子特意邀我入府暂住的,这点上司贵女多虑了。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司贵女总有一日终能见着谢公子,还望不要妄自菲薄,气馁灰心。”

“你住那里?你和谢辞是什么关系?我不曾记得咸水有姓沐的高门,请问你的本家是?”司珈洛脸色骤变,半靠夫侍的娇躯早已挺立起来,就连说话的语调也不再是先前一副小媳妇受委屈的模样,而是一种具有攻击性的质问口气。

司珈洛没想到沐瑶承认得这么露骨,心头一阵血气翻涌,装都懒得装了。

“你是否管得太宽了些?”沐瑶见司珈洛不演了,也不再陪着假客气。

相信以谢辞的威望,就算她今日将这朵茶花折了也能摆平。更何况她爹是大允一品太傅,婆家是一等皇亲国戚。就算在北冥真惹了事儿,绝不带怕的。

司珈洛面色铁青,全身仿佛着了火般异常煎熬。谢辞是她的逆鳞,她若是得不到,其他人也休想得到。偏偏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动手。

半晌,沉声一笑道:“这么说来,你与国师相当熟稔了?看来明晚的百花宴你也会去了?”

周蓉闻言微讶,脱口而出:“司贵女明日赴会百花宴?”

百花宴是宫宴。司珈洛虽然背靠北冥望族司家,但并无品级在身,按理是没有资格赴宴的。而且明晚的宴席是皇上为南疆新皇设的接风宴,这个时候召司珈洛入宫是何意?”

见周蓉甚是吃惊的模样,司珈洛展眉舒眼不少,睨了她一眼得意道:“是啊。听说明日咸水高门望族的贵女都会参加,看来这位姑姑的消息有些闭塞啊。”

旋而转向沐瑶再次说道:“沐贵女,你也会去的是吧?不过相信就算你没拿到请帖,以你的能力也定能到场。”只要她去,自然就能晓得身份了。

周蓉和贺兰这回不敢多言,这是宫宴,所有的邀帖经由专有部门负责分发,不可妄言。

沐瑶不曾听闻百花宴,但这又如何?平静回道:“你与其这么关心我明日赴不赴宴,不如趁眼下天色还早,多买些装备,毕竟明日你能如愿见着谢公子了。”

“你。。。!”司珈洛刚想发作,萧迟已将药材捧到她们面前。

沐瑶瞥了眼那只五百年的老参,目光一顿,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见萧迟开价五十万两,嘴角猛抽三下。

司珈洛好似也被这个价格惊到了,双目流露出浓浓的不可思议。这个价格已超出了她的心理预期。

空气凝固了几息,她在沐瑶等人的侧目下咬着牙甩出了银票。身边的两名夫侍有心劝阻却无人敢言。

萧迟收了银票眉开眼笑,转眸对着沐瑶说道:“这位贵女,您看看这些小样,都是我们这儿最上等的尖货,不知您意下如何?”

周蓉见沐瑶沉默不语,当即说道:“全拿来吧,一共多少钱?”说着从袖中拿出钱袋。

“这位姑姑爽气,一共是三十六万三千一百两,零头我做主了,为你们抹去,给三十六万两便好。”

什么?四十斤药材要三十六万两?仙草吗?周蓉紧了紧捂在钱袋上的手,眼睛瞥向贺兰。贺兰心领神会,伸出五指轻轻抚过云鬓。

五万两?

加上自己袋里的十二万两,只有十七万两,差得有点多啊。

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让公子知道在贵女面前落了面子,那还了得,一时进退两难起来。

“萧掌柜结账吧。”谢辞与苗观几人大步迈入,朗声说道。

众人见国师亲临,瞬间沸腾起来,纷纷问安,更是将萧迟惊诧得无以复加。他运气真好,上任第一天就能遇上云启第一公子,北冥国师大人亲临本店,连着吹一年都不觉多。

司珈洛一双美目早已狠狠贴了上去,她惊喜地浑身僵直,大片的玉肌瞬间染上了浓浓的瑰色。平日里哪怕得见谢辞也只能在远处望着,根本无从近身,如今真人近在眼前,令她幸福地几乎昏厥。今日谢辞难得穿上了一袭紫色官袍,三千青丝翠冠半绾,娥眉星目,肤若皑雪,出尘的面容,仙气盎然,腰间的那颗镂空雀纹吊香球上下轻舞,清凉的瑞脑香徐徐弥散开来,沁入鼻中,头脑格外清明。

司珈洛捧着人参,挪着莲步上前轻轻欠身问安,没想到话音未落,谢辞直接掠过她,走至沐瑶身边。

“你怎么来了?”沐瑶惊讶谢辞的到来,他不是进宫了吗?

“事情处理完了,就回来了。听说你想着手作画,我那儿还有不少上好的白鹿纸和瑞墨,一会儿你看着用。”他一接到府里的传话便将手头事务移交给了几个副阁,出了宫门,一身官袍未来得及换下就匆匆寻来了。

谢辞目光柔和,语气轻柔,言辞更是体贴入微,落在司珈洛眼里,刺眼如刺肉。她从来不知高高在上,清冷寡言的国师大人竟然也有如此亲和的一面。只是这满眼的宠溺并不属于她。

萧迟见国师一言敲定,脸上的笑容都快堆不下了。火急火燎地命人上楼去取。沐瑶轻笑着走至他身侧,低声道:“不如我同萧掌柜一同上去验货如何?”

萧迟神色一怔,不明所以,但觉得这位贵女的要求合情合理,又有国师在场,欣然应允。

二楼的药库很大,四味药材被摆放得整整齐齐。货是真的,只是并不是什么尖货。

“这些本贵女愿出一两银子全拿了,算是给萧掌柜一个面子,交个朋友。”沐瑶不咸不淡说道。

什么?一两银子?

萧迟不禁怀疑起他的耳朵来。刚才不是谈的好好的吗?怎么现在改口了?莫不是她特意借口验货与他来整这一出?

“贵女何意?萧某不甚明白。”他脸上的笑容已瞬间敛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和狐疑。

沐瑶走至他肩侧,倾身在他耳边低语道:“一两银子卖予我,我就替你瞒下那支两百年的普参。”

萧迟瞳孔猛缩,不可置信的怔愣当场。

她知道?她怎么会知道这支是两百年的普参,自己明明已经做了处理。

萧迟吞了口口水,面色僵硬地扭头看向她,强作镇定道:“贵女,您在同我说笑?”

沐瑶嘴角微扬,伸出一根笋指轻轻撩了把他腰间悬着的桃花玉籽料,意味深长地说道:“就像萧掌柜说的,本贵女眼力好得很,识货。”

这么多年了,他们“归草堂”还从未失手过,今日算遇上行家踢到铁板了,又遇国师亲临,算他倒霉。故也不装了,皮笑肉不笑道:“贵女客气了,您若是喜欢,萧某全权赠送又何妨,一点药材而已,就当是送给您的见面礼。以后还望贵女多多照拂本店。”

“就一两,萧掌柜权当留个纪念吧。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听说归草堂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维存至今不易,做生意还是诚信为好。”沐瑶提醒说道。今日他也算替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大家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萧迟面色红白转瞬,竭力维持着招牌式的笑容低眉应和道:“是是是,贵女提点的是。萧某定当铭记在心。”

直至他们离开药堂,谢辞仍对这一两银子的成交价感到诧异。沐瑶只道是教了萧掌柜几个贮藏药材的好法子,为表感谢便将这些药材赠送了她。这让谢辞又回想起沐瑶先前提及的“她医术尚可”的言语。

司珈洛望着几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广袖下的手指紧紧蜷入掌心,莹白修长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就连折断了一两片都浑然不知。那个女人说的全是真的,谢辞真的对她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