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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长途,一列披甲戴盔的兵自昏暗的天际线边蚕食而来。

为首之人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脸方口正,眸光锐利,隐隐含有嗜血前的兴奋。

身旁副将落后于他半个身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士兵,驭马近前对男子讨好说道:

“于将军,兄弟们彻夜赶路未免辛苦,距离青州至多还有三日行程,暂且让兄弟们休息半夜,也可避免人困马乏才是。”

闻言,于尽良瞥他一眼,神情倨傲:“一帮拖后腿的东西,成日歇不够,若本将军单枪匹马,从京城至青州不眠不休七日便能抵达。”

他啐了一口:“带着你们,十日了还没到!”

这几年一直被沈修妄压着,好不容易熬出头,如今拿住他的短处,又借着圣威,定然要一击将其摁住才是。

于尽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得到口谕的那一刻恨不得立马飞身至青州。

眼下虽然嫌弃这些兵拖延路程,但没有这些兵傍身,就算有圣上口谕,他也没把握能制住沈修妄。

因此嘴上骂归骂,于尽良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高高抬起右手扬声道:“就地休整,天亮再启程。”

人困马疲的黑甲兵得到示下,纷纷停下脚步,就地开始支帐篷。

副将平日就被于尽良呛惯了,方才被啐了一口,脸色很快又恢复如常,现下继续陪着笑对他说道。

“将军,那沈修妄如今已是瓮中之鳖,属下先贺将军再进一步。”

这话说的叫人快慰,于尽良翻身下马,面露得意之色:“咱们这些兄弟一直被姓沈的手下兵压着,有气没地出。”

“这回抵达青州,可是要让他好生见识见识何为下马威!”

他同那青州魏知府一个鼻孔出气,净想着自保的万全美事,那便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副将忙不迭点头应答,恭敬递上肉干袋和水囊:“将军所言极是。”

“听说青州此地比沄州、郴州更为富庶,这么大一块肥肉,将军自然要尽数收下。”

他色眯眯笑道:“除了银钱和征兵,姑娘也是水灵得很。”

军中汉子时常寡淡群居,能有这等肥差,自然想美事。

虽军纪严明,但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哪有猫不碰腥的。

于尽良看向他,心照不宣抹了抹胡须,似笑非笑。

伸手接过肉干,送到嘴边咬下一大块,腮帮子鼓起用力咀嚼,目光幽深。

三日后,辰时。

天气阴沉,黑云压城。

青州城西一处民居聚集坊市。

黑瓦小屋中传出几声急促的咳嗽声,透过明纸糊的亮窗看进屋内,可见榻上躺着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妇人。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端来米粥,小心翼翼将碗放到榻边。

看老人咳嗽的厉害,立马上前轻拍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轻声道:“阿奶,吃点热乎的吧。”

“等下我便出门去抓药,夏先生昨儿支给我一些银钱。”

老妇人勉强喘匀气,开口说道:“小武,阿奶没事,咱们一家子承受盟里太多恩情了。”

“这住的屋子,吃的、穿的,都是盟里给的,一点咳嗽小毛病,咱不能再要夏先生的银子。”

“咳咳……苏小姐心善,家大业大,但盟里人也多,咱们得省着些。”

老妇人喘匀了气,小五端着米粥碗送到她嘴边,轻声道:“孙儿明白,夏先生说待我再长两岁,就能跟着苏小姐后面帮忙管铺子,那时孙儿努力挣银子,尽数还给盟里。”

老妇人喝下一口米粥,舒心笑笑:“好,人得知恩图报。”

服侍奶奶吃完粥,小武子便端着碗出了屋,又去隔壁屋取阿爹吃过的碗。

榻上汉子下半身完全不能动,上半身倚着墙,他手里正拿着一个竹篓子在编,榻上铺满竹篾片、竹筛子等物。

小武子对男人说道:“爹,我出门抓药去了,您编累了就歇会儿。”

汉子抬起头,骨瘦嶙峋的脸上漾开一抹笑意:“你去吧,路上慢点,爹多编一些回头多卖点钱。”

小武子欸了一声,拿起碗,精神抖擞走出去。

院子里,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在洗衣服,粗衣布裙,梳着油光水滑的麻花辫。

小武子临出门前对她嘱咐,“小妹,在家把门关好。”

少女转头对他璀然一笑,眼睛亮晶晶的:“放心吧哥,别忘了帮我带丝线,这批绣活快做完了。”

“好嘞。”

小武子微笑点头,走出院子,径直往城里药铺走去。

从药铺出来后,天色愈发阴沉,天上落下铜钱大的雨点子,不少人站在廊下避雨。

忽然,伴随隆隆雷声,整齐震颤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随后踹门、尖叫、反抗的声音从四周炸开。

有一个穿长衫的男子满头是血,捂着脸从隔壁巷口跑出来,跌跌跄跄,失声大喊。

“快跑,快跑啊!”

“官府强行征兵,被逮到就再也回不来了!”

话音刚落,身后就追来两个凶神恶煞的兵,“格老子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朝廷征兵,凡年满十五岁以上男子皆要应征入伍,若有反抗,则是藐视朝廷,当场治罪!”

一边骂,一边举起手里的剑抵在那人脖子上,恶狠狠道:“想死是吧?”

说话间,更多黑甲兵朝这边的坊市涌来,刀剑铿锵声叫人闻风丧胆。

大雨倾盆,砸得瓦片噼啪作响。

奔逃、追赶,水洼四溅。

哭喊声、求饶声穿街过巷,叫人毛骨悚然。

众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黑甲兵见到男子就抓,不服就打。

更有反抗强烈的,血溅当场。

小武子慌忙把药揣进怀里,冒着大雨,趁着暴乱,一脚踩进水坑,大步往家跑。

边跑边回头看向方才那个长衫男子,此刻他被官兵摁在地上,半张脸糊满血水、泥水……

眼睛死死盯着家门的方向。

就像鱼市档口被摁在砧板上的活鱼。

小武子浑身都在发抖,一脚深一脚浅往前奔命。

他不能被抓走,家里还有阿奶、阿爹、小妹在等着他……

然而下一瞬。

旁里陡然冒出两个黑甲兵,将他一把摁住,半张脸贴着墙,剐得皮肉生疼。

怀里的药包“噗通”落地,瞬间被雨水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