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轻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
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旧校舍的门口。
在先前那些热闹喧哗的衬托之下,眼前的建筑物越发显得寂寥。
似乎是久未经过打理,这座仿佛诞生于上世纪的老楼静静伫立在荒草之中。
爬山虎疯了似的蔓长,连生锈的门缝处都有茎叶弯曲缠绕。
喻轻舟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大门。
吱嘎一声。
随着鞋底落在大理石地面的轻响,扑面而来一阵带着岁月气息的沁凉。
由于窗户被爬山虎大面积覆盖,虽然是阳光明媚的上午,大厅里却呈现犹如黄昏般的暗沉。
喻轻舟没有在底楼多做停留。
而是踩着木质旋转楼梯一路向二楼走去。
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室内,隐约像是有另一道脚步跟随——
喻轻舟蓦地回身望去,目力所及之处却是空无一人。
(或许……是我又幻听了?)
脑中自然而然地闪过这个念头。
喻轻舟兀自摇头,回过头来重新上了两级台阶,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
他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吗?
——想不起来。
那应该就是没有的。
可如果没有的话,为什么……要说【又】呢?
喻轻舟望着楼梯上方隐约的光亮,心里有种奇妙的预感。
一直以来困扰着他的所有不安的源头,包括他想要的答案……早就在那里准备就绪。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抛开所有顾虑,一步步走到真相的面前。
心脏沉甸甸地跳动,和脚步声重叠在一处。
喻轻舟眼看着眼前一点点亮起。
好像从黑夜走到了白天。
本该是令人心情舒畅的景象,却不知为何,令喻轻舟产生犹如鱼类骤然跃出水面一般的失重感觉。
明媚的阳光,干燥的空气,对于陆生生物来说是上天的恩赐。
对于生活在水中的鱼类,却有可能是致命的毒药。
【也不全然如此——】
寂静中传来隐约的话音。
并不真切,犹如被遗忘的鬼魂般,幽幽浮现在他晕眩的头脑深处。
又像是一段失而复得的记忆。
随着他的前进,逐渐在眼前铺展开。
那是某个盛夏的午后,发生在【他】和某个少年之间的对话。
【某些鱼类也可以上岸,用肺呼吸,用鳍行走。】
少年平静的陈述。
莹白的侧脸几乎和窗外的炽烈白光融为一体。
【他】不由地顿了一下,方才发出感慨似的低喃:【还有这回事,这也太——】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一时陷入了无言。
窗边的少年恍若未觉地自然接过话头。
【嗯。确实很神奇。不过这个世界本就存在着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远超人类的想象。】
【……】
这次,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少年似是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睫,俯身靠得近了些。
【在想什么?】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讪讪地笑了笑。
【我在想,鬼魂的事情……人死后会直接归于尘土,还是变成鬼停留于世间。】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感觉自己跑题跑得有点远,生怕对方会感到不快。
少年却只是静静看着【他】,然后开口问道:【你很希望世上有鬼?】
【他】也说不上来,不过——
【那样的话就不会特别难过了吧,一想到死后还能在另一个世界再见……】
【那讨厌的人怎么办?】
【诶?】
【如果活着的时候无法充分,寄希望于死后更是无稽之谈。】少年语气淡淡,话语却不失犀利。
【还真是……一针见血。】
【他】半开玩笑地搭话:【学长果然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闻言,少年似是有些惊讶。
【什么叫果然?】
【就是一种感觉,类似如果是学长的话,绝对不会被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绊住——】
【他】斟酌着得出结论:【就是那种永远冷静理智,尤其靠谱的人……简而言之,和我不一样。】
这次换对面的少年陷入沉默。
——是说错话了吗?
【他】不像对方那样擅长应对空白。
只好尴尬地将视线移向窗外。
窗户半开着,爬山虎翠绿的藤蔓无声无息地探进来,微风拂过,颤巍巍的模样仿佛是有生命的活物。
沙沙的声响中,【他】似乎听见了少年说了什么。
下意识地转头想要确认——
回忆却戛然而止。
眼前不再是夏日的炽热阳光,教室也不复从前的窗明几净。
唯有那道似曾相识的身影,像是从回忆中径自走出,又像是根本就未曾离去。
熟悉的称谓到了嘴边,几乎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医生……”
窗边的人同时回过头来,白皙的面孔,漆黑的瞳眸。
视线落在喻轻舟身上的同时,那人眼中似乎闪过一丝错愕。
随即,又归于平静。
“你来了。”
那人说着,轻轻地笑了笑。
似乎许久不习惯这样直接的情感流露,表情显得略微笨拙。意外中和了过于端丽的五官给人带来的淡漠之感。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因为你说过——”
那人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可以不用称呼医生的,我更喜欢你直接叫我的名字,从来都是……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他怎么会忘记呢?
——他不应该忘记的。
手掌无意间触碰到衣服里的突起。
那是前不久随手放进外套口袋的名片。
设计简约的卡片正面,清晰印着一个名字。
曾一度遗忘,而今又重新记起的名字。
“……好久不见,沈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