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快请入座。”
孙瑜领携千紫菱、尉迟梦君二人走进雅间,却见屋内石雕玉榫、银炉翡案,陈设精巧,梁栋雅致,淡淡的檀香随烟飘散,一张特大的八仙桌摆在正中间,各色美味已经摆上桌前,饭香扑鼻,惹人口舌生津。
此刻正值酉初,刚到宴席约定的时间,桌边却已经林林总总守着三、四个少年少女,或面朝南,或面朝北坐着,一个个道袍齐整,显然都是五阳学宫的弟子。
“嗯?”千紫菱目光一扫,望过众人模样,发现皆是玄阳殿的记名弟子,没有一位入室弟子在列,那设宴的主人花慕更是不见身影,不由得面露愠色:
“花慕师弟何在?”
“师姐有所不知。”孙瑜怅然叹息,道:“花师兄刚刚让我等为您递了请帖,便因为不久前得罪蠃君一事被师傅责罚,要他将文水池清理一遍之前,不得离开道宫。”
她面露愧色,为难道:“但是请帖已下,酒宴已订,师兄也是覆水难收,因而派遣我等陪同师姐,以期恕罪。”
“说的好听。”尉迟梦君打眼一瞧,只觉得这些玄阳殿弟子个个面熟,正是当初在镇天殿前搬弄是非,为花慕开脱的那帮浑人,闻言琼鼻一皱,冷笑道:“你玄阳殿除了他花慕便没有其他入室弟子了吗!”
“你们是什么身份,也配替花慕赴宴?”
她这一路过来,与千紫菱细细谈论了这宴席的前因后果,知悉期间细节,因此才敢出言讽刺。
原本孙瑜便想设宴款待千紫菱,还试图讨好上官岳明吹一吹耳旁风,却还是被千紫菱所拒绝。不想她没过多久便又送来一封请帖,称乃花慕亲笔所书,请千紫菱务必赏光,这才勉为其难赴宴。
如今这桌前花慕不在倒也罢了,甚至连个像样的入室弟子都不见踪影,与孙瑜第一次设宴有何区别?
“姓佘的,你又是什么身份?”一旁一位玄阳殿的女弟子听得不耐烦,出言呵斥道:“我们五阳学宫的家事,与你又有何干?”
“不错。”她身边的玄阳殿弟子连忙帮腔,目光清冷的望着小梦君,吼道:“这里哪有你的位置,还不快滚!”
“住嘴!”
千紫菱朝着两人怒目而视,厉声道:“是我邀请蝶庄师妹与我一同赴宴,你们赶她,便是赶我!要不要我也滚出去?”
“师姐言重了。”那两人见她声色俱厉,顿时收敛了气焰,涩声道:“师弟\/师妹不敢。”
“此事确实是我玄阳殿欠缺考量,师姐大人有大量,何必为难我们这些记名弟子?”孙瑜推开桌椅,示意千紫菱坐到西边背窗的主位上,一边弱气的说道:“左右已经到了,千师姐不曾动筷,我们也不敢开宴,何苦浪费了这一桌珍馐?”
“也罢。”千紫菱闻言,一时心软,也就放弃了直接舍宴离去的心思,款步走到桌前,施施然落下座来。
她正想招呼小梦君坐到自己身边,孙瑜便抢先一步在她身侧落了座,满脸堆笑的为自己递了茶、摆开餐具,很是热情客气。
这八仙桌形承矩状,南北宽而东西窄,宽处坐三人不成问题,窄处坐两人便已经有些局促,如今千紫菱和孙瑜坐西朝东,其余玄阳殿弟子则占住了南北两侧,只剩下东侧尚能坐人。小梦君虽不喜这些繁杂规矩,却也知道坐东朝西实为下座,顿时有些恼怒。
她一时迟疑,还未落座,孙瑜便动起筷子,殷勤地帮着千紫菱夹菜。其余弟子看千紫菱举起碗筷,便也纷纷开始吃喝,全无一人在乎小梦君的死活。
更有甚者,一边嚼着饭菜,一边挑衅似的望着小梦君,时不时瞥过桌子东边,眼神里满是戏谑。
“蝶庄?”千紫菱被两三位师弟师妹围着,受到这般热情款待,也不好弗了面子,唯有拾起双筷象征性的吃下一口,再抬起头时,便注意到尉迟梦君面色阴沉的站在原地,顿时心头一惊。
“我稍有不适,先去如厕,师姐请便。”尉迟梦君沉默片刻,还是强忍住怒火,长舒一口气,说罢便转身出了雅间。
“师妹!”
千紫菱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伸出手来就要出言挽留,却被她先一步阖上了房门。再回头一看,几个玄阳殿弟子都是面露窃喜,交头接耳的叙着话,不时传出几声轻微的笑声。
“哼!”她面色一变,放下筷子,挺直腰肢,望向其中一个笑得前仰后合的女弟子,冷声道:“师妹,站起来。”
那位师妹却没有意识到她呼唤的竟是自己,犹在嘲笑不停,突然感到周身空气凝滞,一股压抑感涌上心头,旋即身体便僵在原位上,丝毫也动弹不得,这才惊恐的看向千紫菱。
“我叫你站起来!”
紫菱沉声喊罢,她身上的镇压便突然消失,惹得这大惊失色的女弟子慌忙跳将起来,不知所措的站在原位上。
“去,坐到我对面去。”千紫菱这才重新拿起双筷,头也不抬的说道,一边伸手夹菜,一边说道:“你们愣着作甚,吃饭。”
她威势外显,身为千秋阁三小姐的尊贵心气和摄人气势全然释放,众人听了,也不敢忤逆她的话,纷纷动起碗筷。
那女弟子不愿换座,却又畏怯她的威严,傻站着许久,才小声问询道:“师姐,不知我坐在这里有何妨碍?”
“我让你坐到我对面去!”千紫菱侧过头来,深深瞥了她一眼,语气更重了几分。那女弟子被她的眼神吓到,不敢再做反应,连忙乖乖坐到东边去,吃饭的动作也谨小慎微起来,生怕再惹得注意。
“孙师妹,你坐到她那里去。”千紫菱抬起头来,面露微笑的看向孙瑜,温声道:“这位置留给蝶庄师妹正好,千某手脚灵活,无需师妹伺候我吃饭。”
“师姐,孙瑜也是一片心意...”孙瑜也是满面春风,话刚说到一半,便被千紫菱用话语打断,只听她语气阴冷的说道:
“快去,不要让我说第二遍。你孙家就在我千秋阁浮空岛下面,该知道如何与我交道。”
“...是。”孙瑜顿时面露不悦,却被千紫菱的话摄得头皮发麻,连忙窜到一边,乖乖坐到南面,只低着头细嚼慢咽,将阴鹜的眼神藏在桌前,心中满是愤恨,暗戳戳的想到:
“便叫你嚣张片刻,酉时两刻一到,我叫你求死不能!”
螣蛇斋外。
“真是好胆,好大的胆气!”尉迟梦君踱着小碎步在过道里漫无目的的走着,心中咒骂道:“一帮乡巴佬、一天三顿吃狗胆的粗俗、遭天谴的混账!”
她为千紫菱着想退了一步,却越想越气,再度抬起头时,已经看不到螣蛇斋的门面,来到了酒楼的东侧。
她一路腹诽,此刻火气消了不少,这才停下脚步,转而望向楼梯口,有些徘徊犹豫。
“算了算了,若我不辞而别,岂不是有负千姐姐的好意,还要她平白为我担心。”她沉吟片刻,果断放弃了直接下楼的想法,转回身子,平复心情,笑道:
“罢了罢了,不过是些平庸之人,平素连见我一面的资格都没有,不消两百年便该尽付黄土之中,我何必与他们置气?”
她刚刚抬起腿脚,身前便突然多了一道潇洒昂扬、倒提剑鞘的身影,只见那人不知从何处窜出来,面若冠玉的脸上很是平静,眼神中却隐隐有几分惊喜,朝着自己说道:
“可是小英杰会中名列十三的佘蝶庄佘师妹?”
“额,你是?”梦君茫然的眨了眨眼,只觉得面前这位男子陌生得很。
“在下东方青龙。”那人微微一笑,明眸皓齿惹人注目,温声道:“师妹可曾听说过我?”
“我知道你!”小梦君恍然大悟,兴奋道:“你不就是东方家的小幼龙嘛!”
“咳咳咳咳...”东方青龙闻言,面露尴尬,连声咳嗽,心中暗叹父亲当年那句话真是埋祸良多,许久之后才平复面色,笑道:
“师妹,我看你精通五行法术,青龙浸淫冰雪之道数年,不妨交流一二?”
“论道?”梦君向来好学,顿时意动不止,却又想起千紫菱尚在宴中,犹豫道:“只是我还有些事...”
“无妨。”青龙刚刚从勾陈轩中出来,自然也不宜离席过久,闻言不以为然的说道:“只交心一刻,如何?”
“甚好!那小妹先来,有言:水自天来,泽润万物而收于湖海......”
就在两人兴冲冲的交流冰水之道时,勾陈轩中。
“两位师弟,这就是东方青龙。”上官岳明有些颓丧的倒了杯酒,一边说道:“人们都以为我与他结交已久,感情真挚,殊不知我受了他多少欺辱!”
说罢,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旋即又要抓起酒壶,兀自叹息连连。
“师兄喝得太多了,且住,且住。”全运如连忙拦住他,很是同情的说道:“既如此,师兄何不与他断绝来往?”
“断绝来往?”上官岳明嗤之以鼻,笑道:“若是惹恼了他,我如何在东方道宫中立足?他爹是宿雪宫主,我爹可什么都不是!”
“师兄辛苦。”花慕无奈的望着上官岳明,苦笑道:“不瞒师兄,在下本意是想问询东方师兄些许陈年往事,此刻见他如此难交,倒是有些手足无措了。”
“他是标准的公子哥、二世祖,做事全凭心情。”上官岳明怅然念着,忽然抬起头来,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说到:
“不过我倒是有办法让他开心一些,到时候师弟注意着言辞,或许能问出些有用的话来。”
花慕顿时眼前一亮,连忙倒满一杯美酒递到他面前,探着头说道:“敢请师兄赐教?”
“东方青龙了无牵挂,行止张狂,但却算得上孝顺。”上官岳明顿时来了精神,爽利的吞下酒水,旋即娓娓道来:“众所周知,宿雪宫主与千秋阁主乃是金兰兄弟,你五阳学宫的新晋入室弟子千紫菱算是宫主的侄女,也算是东方青龙在道宫之中为数不多有所挂念的人。”
“不知两位师弟对她了解多少?”
“这...”花慕微微一怔,有些哭笑不得,他与千紫菱素来不和,时时较劲,但也因此,互相颇为熟悉,还要胜过一般的友人。
“师兄有话,但说无妨。”
“那等会等青龙回来,我便将话头引到千紫菱身上。到时候我装作无意问询你一些事关她的事情,你也装作不经意的闲谈来回答,务必多加美言,最好时时追加一句‘不亏是宫主大人的侄女’。如此一来,他势必开怀。你觉得如何?”
“倒是...”花慕眉头微皱,显然不是很愿意夸赞千紫菱,却又转念想起母亲,还是咬了咬牙说道:“那就依照此计,有劳师兄了!”
上官岳明顿时眉开眼笑,目光浮动,意味深长的望着花慕,抚袖道:“师弟何必客气,能算计算计东方青龙,我也高兴的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