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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只是比你明白得早一些

我背着药箱出门,登上去往军营的马车。郭将军与车夫并肩而坐,引来许多注目。排队候诊的病患毫无意外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反突出路边的几位行人和商贩神情过于冷静谨慎。

轻轻放下车帘,隔绝外界的窥探。脊背上犹如蚂蚁在爬。我每日都坐在堂中。若不是师父点拨,竟未察觉这些人终日都在门口徘徊。更没想到他们都是来盯着我的。

可除了相府和盛青山,还有谁呢?

现实混合梦境,各种想法如同散落的碎片,在脑海中翻飞沉浮,忽隐忽现。我试图在这一片混乱中寻找头绪,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一点点拼凑起完整的图景……

马车在道路上飞驰,车顶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不知不觉,我们在军营的大门前停下。看见郭将军,守卫甚至都没有仔细盘问,便将我放了进去。

下了车,过往巡逻的士兵无不侧目。都被郭将军呵斥回去。

“姑娘既然来了,就请多劝劝他吧。”郭将军领着我穿过军营,絮絮叨叨,“你是不知道,自从你们传出龃龉,他就长宿在军营。没日没夜,不肯休息。军中的参军都被他逼得焦头烂额,报病的就有三个。前阵子他为了救一孩童,被落石砸伤了后背。军医叫他静养,他也不依。”

我静静听着,一路来到大帐,郭将军立在门前,焦虑又无奈地说道:“也不知怎么,前几日开始犯心疾,今日又疼得晕过去了。军医给了药也不管用,这若是在战场上,叫人如何放心?你劝劝他,叫他莫要这样熬靠自己,这感情的事,也不是这样就管用的呀……”郭将军语重心长。

我微微颔首,走进熟悉的大帐。迎面撞见正要出去的杨将军。后者愣了一愣,旋即惊喜地嚷道:“夫人来了?”

郭将军忙上前怼了他一下,低声纠正:“这是回春堂的姜姑娘。”

杨将军闻言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这我能认不出来?上次我就认出来了!要不是夫人提醒,我们这些人的小命,不知道埋在哪儿呢。”

我暗自欣慰,向着杨将军福身一礼:“将军以后还是改口叫我姜姑娘吧。”

“这都来了……”杨将军直言直语,“也许过不了几天就好了。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要我说你俩就不该分开,一个病完一个又倒了,你们还是得在一块儿。”

我怔愣一瞬,他们果然一直盯着。

郭将军无奈地打断他:“你该干啥干啥去吧!莫要耽误大夫给大将军诊治。”

杨将军还想再说什么,被郭将军一把搂住脖子,死死捂住了嘴。“大将军在里头躺着呢。姜姑娘自己进去吧。”郭将军一边手忙脚乱地将人拽出去,一边向我赔笑,“劳烦姑娘了。”

我点点头,兀自走进内帐。

只见盛青山躺在榻上,双眼轻阖,长睫微颤。他表情痛苦,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又犯了心疾。看着他苍白干裂的双唇,比以往更加尖削的下颌,我心情复杂。轻轻放下药箱,拧了帕子为他擦拭。

“文君。”他猛然睁眼,定定地望着我。

我同样凝视着他,轻声问道:“还疼吗?”

他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盯着我,好似从前。然而紧皱的眉头和不断渗出的冷汗,还是回答了我。

“盛青山,你没有做梦,我就在这里。”我将手掌贴上他的脸颊,他的肌肤冰凉,与掌心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因疼痛隐忍的颤抖。

“盛青山,你在想什么?”梦中我不知他心疾的缘由,此时却是再清楚不过。郭将军说他从前几日开始心疾,定是因为听说了我去何府的消息。我牵起他的手掌,覆在脸颊,“你看着我,盛青山,仔细看我。你不在梦中,我确实在这里。那些传言是假的。何将军要和邹氏的表妹订亲了。我替师父去给何老将军送药。”

盛青山的眼中划过惊讶,划过心虚、愧疚,随后逐渐平静下来。他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颧上却透出一抹异常的红晕。显然是已经动了血气。

还未等我开口,盛青山果然侧身呕出一口血来。吃力得青筋暴起。

我连忙为他擦去嘴角的血渍,扶着他躺好:“听说你受了伤,不肯医治,也不肯休息。你这样折磨自己,任性妄为,可是忘了自己肩上的重任?”他不只是他自己。

盛青山充耳不闻,端详着我的表情,虚弱地说道:“你若心中没有我,为何会在这里?又为何来劝我?”

空气中流动着细密的沉默。我坦然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我叹了口气,语气诚恳地说道:“从前我虽不知你对我的心意,可你在我眼中,是保家卫国、顶天立地的英雄,我像所有人一样仰慕你。

我比任何人都庆幸我们的缘分,庆幸能做你的妻子,我因此无比骄傲与自豪。

你说我心中没有你,可在等待你凯旋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我都在想念你。你的每一封回信,我都能倒背如流。我时刻盼望着你回来,做你的妻子,做你儿子的母亲,与你生同衾、死同穴。”

我深深地望进他眼底,“盛青山,你只知道你心里有我,却不知道我也是那样朝思暮想、魂牵梦萦地存着你。”

话音落下。盛青山的眼底顿时流露出巨大的喜悦,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几乎立刻坐起身来:“你愿意跟我回去了?”

他激动地想要拥住我,我身形未动,静静地注视着他。看着他的欣喜化作无法遏制的痛苦;他努力克制强撑着自己却仍无法坚持的倒下。说不出心中是怎样的滋味,我近乎麻木地说道:“盛青山,你现在但凡能管住自己不去想着我,无论你想些什么,你就可以不那么痛苦。想一想你的经历过的战斗,想想郊外的饥民,想想你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他紧紧抓着我的手,仿佛要将我捏碎一般,眼中尽是不敢置信,可胸口剧烈的疼痛逼迫他去尝试:“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你……”他欲言又止。

我替他说出口,“你可以不信我。事关重大,你不该相信任何人。你理应自己去查。我只能告诉你,你没有心疾。如你所见,所谓的情绪激动,似乎只关于我。”

这次他果然恢复得很快。也似乎很快得出了答案。“你是因为这个……”

“不是。”我站起身来,冷静道,“只是比你明白得早一些罢了。”

梦中他既能提醒我怎样帮他缓解,便是知道自己中蛊的状况。所以即便我不告诉他,他也会知道。在悠长的岁月里,他知道蓝凤秋对他下蛊,仍留着她在府里。

他一定有他的理由。是爱或是别的什么,我不在意。

此时我已离开盛家,离开了大将军府,他们的爱恨情仇再也与我无关。

我只想换个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