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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东洲往事 > 第27章 回高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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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安雅一路往回走,一路发出各种诏令:出征的部队中,伤残、阵亡者由杜襄成负责护送回国,健全者都归房似瑾辖制,暂时驻守漠东草原;从国内抽调大批文官,在军队的配合下逐步接管玉轮国;加强边界诸郡的警备,以防不测……发完这些诏命还嫌不够,又传书给段知书,让她到未央城迎接自己,她才不管自己的这一行为会不会引发长乐国又一顿鸡飞狗跳。

草原的路不好走,郑安雅的车驾星夜兼程足足半个多月才到达未央城外。段知书和柏崇峦早已在十里亭等候她多时了,同来的还有不情不愿的长乐王夫妇和柏景行。

王驾刚刚停下,段知书和柏崇峦一左一右上前准备扶郑安雅下车。她却自行从车上一跃而下,一头栽进段知书的怀里。段知书已有上百年未见她如此失态,便知事情严重,抚着她的背柔声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夫子,他……他讨厌我,他说我禽兽不如……”郑安雅的声音很小,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的,不过段知书一下子就听懂了。

“你是说林长卿?他敢!”

一旁的柏崇峦着实震惊了,虽然他没听清郑安雅说了什么,但一向温文尔雅的段知书居然气得直呼东帝名讳,可见事情不小。

段知书无意中碰到了郑安雅的伤口,感觉到她明显哆嗦了一下,又见她脸上还有一道未褪去的划痕,心疼不已:“陛下受伤了?咱们回家好不好?”

柏崇峦道:“段相,陛下这一路过来已有十几天,伤口想必没有好好养,要不缓几日再走?长乐国虽小,接纳陛下一行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说罢,他忽略了长乐王的白眼,与柏景行一起将郑安雅等人领到自己府上住下。

另一头,林长卿得知郑安雅不辞而别之后,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经过林长晔的解释,他也明白自己着实误会了郑安雅。不尔罕有七万多名百姓,夜幕降临之前已经有五万多人自愿归顺,这些人在登记了户籍之后就被释放回家了,所以他才会在城外看到留有大片脚印的空地。至于地上的血迹,大部分干涸的血迹是攻城时留下的,新鲜的血迹是杀了一些挑头闹事的,算下来总共不超过十个。所谓的“屠城”不过是郑安雅吓唬百姓们的说辞,高昌国通常会将不愿归顺的敌国百姓贬为奴隶,押着他们修城墙、建道路或者舂米,此番对不尔罕的百姓也是如此。至于莞尔的族人,林长晔特意打听过,他们原本是扶余国百姓,早就对奴役他们的玉轮人恨之入骨,一听说归顺了高昌国就能恢复自由身更是求之不得,早早地就归顺了,性命之虞更无从谈起。

“哥,不是我说你,这次你也太沉不住气了,莞尔三言两语就把你给挑拨了,以往的你可不是这样的。难不成你真的对莞尔有意?”林长晔问道。

林长卿摆了摆手:“你瞎说些什么?我是怕安雅一怒之下犯下大错才着急的,如此看来倒是我冤枉她了。都怪我,刚到城外的时候,我见她一直背对着我答话,以为她铁了心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哪知道……”

“哪知道人家只是划伤了脸不想让你看到,对吧?”林长晔叹道:“那现在怎么办?人都被你气走了。”

林长卿扶额道:“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犯过这种错。她现在一定很生气吧,竟然还加强了边境的防护,这是准备与我们开战?”

“我想了三条路。说给你听听?”林长晔道:“第一条:老死不相往来,从今往后就当你们是陌生人,反正太后不同意你俩的婚事,如此正好遂了她老人家的心愿。以我对西帝的了解,她加强边界诸郡的警备,就是为了做给我们看的,不是真心想打。那好,她增兵我们也增兵,谁怕谁啊。你放心,两国现在人心思定,仗打不起来,只是几十年之后就难说了。”

“这不好吧,”林长卿道,“战争总会死人,更何况我们两国体量相当,真要打起来规模绝不会小,难免生灵涂炭。”

“好极了,”林长晔笑道,“我也不想和她们打,到时候恐怕我和我表姐得对上,太伤感情了。接下来是第二条:派遣使者备上厚礼前去道歉。伸手不打笑脸人,西帝至少表面上会与你和好,不过恐怕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你们的关系都只能维持在普通朋友的水平。”

林长卿不做评价,只问道:“那第三条呢?”

林长晔道:“第三条可就麻烦了。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真的考虑过和她成婚吗?”

沉默良久后,林长卿叹道:“想过,不然我不会当着全体将士的面说那些话。”

“你是认真的?”

“君无戏言。”

林长晔摊了摊手道:“那你可想好了,就西帝那个性子,不要说从此以后三宫六院与你无缘,恐怕你这辈子都得受她挟制。而且,太后那边怎么办?”

林长卿道:“这我自然知道,我愿意。阿娘那里你更不用担心,她的种种举动都是怕我吃亏罢了,只要我过得幸福,她不会多话。”

林长晔惊讶道:“听你这意思,非她不可了?”

林长卿淡淡的笑道:“是的,我愿意履行婚约,不仅是为了黎民百姓,更是出自我的本心。我做出这个决定很难,所以多年来我即使对她略有好感也一直掩藏自己的心迹。不过如今我决定了,我要和她共度余生。你懂我的,我一旦决定了就不会轻易更改。”

“不是,那你怎么不早说啊?”林长晔唉声叹气道:“好吧,现在说也不算太晚,既然你决定了我就支持你。不过,你到底喜欢她什么呀?那么莽的一个人,还凶。”

林长卿道:“她的执政能力在我之上,她能轻易解决那些让我感到无从下手的事,这一点让我非常钦佩。还有就是,她能给我安全感。”

林长晔道:“能力这种事见仁见智,你大可不必妄自菲薄。不过这个安全感怎么讲?”

林长卿道:“你应该知道,我经常为了一些事夜不能寐吧?起初是魏贼,后来是淳于、钟离二国崛起威胁到我国,再往后就是最近玉轮国的事了。”

“我知道,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林长晔道。

林长卿缓缓地说:“远的不说,就以最近的一次为例。当我得知玉轮国无缘无故忽然攻打扶余国的时候,当晚我就失眠了。尽管当时局势还不明朗,我不知道玉轮国想干什么,但就是心里不踏实。我问过那些人的意见,一个个短视得很,都认为那只是游牧民族的劫掠行为。”

林长晔知道他说的“那些人”指的是朝中重臣们。他握住林长卿的手,说:“你还有我啊,哥哥。”

林长卿笑道:“我知道,可是你已经够辛苦的了,我也不能什么活都丢给你。”他拍拍林长晔的手,说:“失眠真的很痛苦,我明知道自己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下去,却还是担心他们做不好。越担心就越睡不着,越睡不着第二天就越难受。有一次,我喝了莞尔做的安神汤,终于勉强睡了一整晚,也是因为这个,母亲一定要我提拔她做尚宫。”

林长晔没有插话,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林长卿继续道:“可是安神汤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一觉醒来,所有的问题都还在,我依然得去面对这些伤神的事。我每天带着一堆问题入睡,睡醒了继续焦虑,直到那一天……”

“当高昌国决定出兵的时候,我顿时感觉肩头的担子轻了一半。而当我真正见到安雅的那一刻,一个声音从我心底里冒出来:‘好了,现在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了。’那一晚,虽然大家没有商定任何策略,我却睡得特别安心,好像只要有安雅在我身边,所有问题她都能帮我化解,我什么也不需要担心。还有战争结束的那一晚更是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松快,虽然只有一张窄榻,我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所以才会睡过头惹出那些事。”

“那这几天呢?我是说你俩闹掰以后。”林长晔道。

“睡不着,一点都睡不着。我只要一闲下来,不尔罕城外发生的那些事就一直在我眼前反复上演。我……我怎么能说出那种话?其实仔细想来,这些年高昌国虽然刑罚严苛,却极少在法度之外胡乱杀人,屠城这种事更是从未有过,看来我也是被那些流言影响了。”林长卿敲了敲脑袋,懊恼地说。

“行,我听明白了。”林长晔道:“那这第三策就是你亲自去高昌国赔礼道歉,如果她气消了,就顺势向她求婚。礼物还不能随便给,至少得选一样西帝的心头好,或者对你俩有特殊意义的礼物。不过……这个办法难就难在你得直面她的怒火,咱们西帝陛下可不是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好的女人。她要是想泄愤,亲手打你一顿都有可能。”

林长卿苦笑道:“我懂的。我已经做好被她抽一顿的准备了。”

“噗哈哈哈,不是,哥我逗你呢,你还当真了?”林长晔大笑道,“放心啦,像你这样的美男才她舍不得打。”

“你皮痒了是吧?那我先揍你一顿可好?”林长卿装模作样地挽起袖子。林长晔作势逃跑。两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笑颜。

“崇峦,我们计划三日后启程回国,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郑安雅对柏崇峦说。

柏崇峦道:“陛下伤势未愈,再多住几日如何?”

郑安雅笑道:“不了,已经叨扰了数日,该回去了。再不走啊,你父亲就要赶我了。”

柏崇峦笑道:“不会,此番臣弟景行能毫发无损地回来,三万将士也几乎没有折损,父王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感念陛下的。”

“嗯?是吗?”郑安雅道,“我看他见了我还是沉着一张脸,老大不乐意的样子。”

柏崇峦笑出了声:“陛下见谅,父王他……他架子端惯了。”后半截话是他压低了声音说的。

郑安雅笑得前仰后合,要知道柏氏一族素来崇尚“父为子隐,子为父隐”,柏崇峦这番话要是让柏康之听到了,怕是要罚他跪宗庙。

“对了,在你府上住了好几日只顾着养伤,也没看过全貌,你带我参观一下可好?”郑安雅道。

柏崇峦笑道:“当然可以,我这就安排。”

郑安雅忙摆手道:“不要惊动其他人,就你、我还有段相三个。也不用从正堂开始,哪里近就先看哪里,我想看看你们平常的样子。”

于是柏崇峦领着郑安雅和段知书从住处慢悠悠地出来,穿过花园、围廊和下人住的地方,路过一处矮墙外。郑安雅听见里面传来朗朗书声,便停下脚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陛下、段相,二位里面请。”柏崇峦看了一眼郑安雅和段知书,推开了一扇小门。屋里的读书声停了,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走了出来,见到郑安雅吃了一惊,忙跪下道:“妾身陈氏拜见西帝陛下。”

郑安雅起先只觉得这位妇人有些眼熟,见柏崇峦上前双手扶起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太子妃嘛,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那人正是柏崇峦的妻子——长乐国的太子妃。郑安雅只见过她一次,那一回她锦衣华服,完全不是眼前的模样,难怪认不出来。柏崇峦道:“内子平日里就是这般穿着,今日不知陛下要来,还请见谅。”

郑安雅笑道:“说的哪里话,是我冒昧了。方才是谁在读书呢?听声音像个女孩子。”

柏崇峦道:“是小女荆儿。”

“你竟然还有个女儿?名字是哪个字?”郑安雅好奇地问。她只见过柏崇峦的儿子柏云渊,这个女儿竟从未听说过。

柏崇峦道:“是荆棘的荆。小女出生的时候父王吩咐:不要养得太娇气,要让她过过荆钗布裙的日子,所以起了这个小名。”

郑安雅略微皱了皱眉。柏崇峦看在眼里,赶紧解释说:“臣的一儿一女都是这般养的。”又唤荆儿出来见礼。荆儿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装束如母亲一样地简朴,看起来约摸十二三岁,她给郑安雅和段知书行过礼之后直往母亲身后藏。

郑安雅笑着问她:“荆儿几岁了?”她也不说话,还是柏崇峦替她回答:“今年十二岁。”

郑安雅又问:“怎么不去学堂,一个人在这里读书?”

柏崇峦道:“学堂是为宗室的男孩们准备的,荆儿前几年也请过闺塾师,后来母后说东宫不宜有外人出入,就辞了。如今她想读书就让内子教她。”

郑安雅不解道:“宗室不为女子另办一个学堂?”

柏崇峦无奈地说:“我们祖祖辈辈都只教男子读书,女子除了女红之外不学其他的。荆儿能读书还是源自须弥国宗室的习俗。”

郑安雅这才想起来柏崇峦的母亲似乎也姓陈,是须弥国的宗室女,便随口问道:“哎,如此说来,你的妻子与母亲是同族?”

“是。”“不是……”柏崇峦夫妇竟然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郑安雅挑了挑眉。柏崇峦只好解释道:“内子与家母同为须弥国宗室之后,但已出了五服。”

“哦,原来如此。”郑安雅见二人似乎对这个问题有所回避,便不再追问。她笑着对柏崇峦说:“我们过几天就要回高昌国,太子妃和小翁主一起去可好?”

“这……”柏崇峦与妻子对视一眼,答道:“那犬子怎么办?他才十岁,父王绝不会让他去高昌国的,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我们也不放心。”

“哎呀,去玩玩嘛,又不长住。”郑安雅笑道,“不是我说,长乐国本来就小,太子妃和小翁主平日里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我们那儿有很多不一样的风土人情,去看看好不好?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有我呢!小世子更不用担心,你爹娘拿他当眼珠子一样对待呢。怕什么?”

“柳莺,荆儿,你们想去吗?”柏崇峦回头问妻子。太子妃陈蕊莺和荆儿望着他不答话,但郑安雅看得出来她们是想出门的,尤其是荆儿,就差把“我要去”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