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亭的母亲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肴,南北方菜系都有。因为周亭两位兄弟是北方人,只因这里有一位他们刚刚去世的战友,又恰逢周亭正值休假期间,三人才商量着再见一面。俩兄弟吃过一次周亭母亲做的饭菜,正好他父母亲还没回老家,周亭就将他们请回了家。周亭知道我不会做饭,也想趁着他父母还在,让我们多联系联系,增进一下彼此的感情,所以我才没有拒绝。然而,余娜娜则是在周母的再三叮嘱下,周亭不得不把她也接了过来。
餐桌上,几个兄弟之间聊的是热火朝天,但对于那位逝去的战友他们却只字不提。也许是考虑到在场的我们,不便听取军事秘密吧!周亭的父母吃完饭后就先行离开了,她说有他们在,我们年轻人话匣子打不开;他们老年人也不想同我们多待,不然总归是看不下去的。
周亭的父母走后,周亭竟意外地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瓶白酒,三兄弟顿时不再约束自己,敞开肚皮喝起来。今天的周亭似乎格外的开心,但也仅限于脸上的笑容,至于那张笑脸之下,到底是欣喜还是悲伤,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余娜娜见三兄弟喝的正尽兴,就将我带离了桌子,来到客厅里,自顾自玩儿起来。我因为夜里睡眠不好,白天总是爱补觉,到了正午一点,就止不住困意。可此时,身处异地,心里难免有所不适。我强撑着睡意,坐在沙发上,为了打发时间,只好搜罗出一部悬疑片看看。余娜娜也有睡午觉的习惯,她困了,就在周亭的引导下进到偏屋里睡午觉去了。我因为自小看惯了父亲在家中请客吃饭的场面,总是会像母亲一样,即便无聊也会等在一旁,直到他们吃饱喝足拍拍屁股下桌子以后,再去收拾残局。所以我一直保持眼睛盯着前面巨大的屏幕,耳朵听着身后餐桌上几人的动静。
恐怖片里有一个场景,是关于男主创伤后遗症的事情。对于自己经历过的恐怖的事情,男主一直不愿提及,并将它深深地埋藏在心里。每当与那恐怖的场面相似的情形出现时,他就会分裂出另一个人格,来代替他原有的人格处理令他感到恐怖的事情。看到这儿,我突然想起,昨日里出现在我脑海中的画面。因为,至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可我迷迷糊糊之中又记得自己回家的路线。
正在思考之余,我突然听见身旁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回过神来,我转过头看去,周亭正脸颊微红,关心着我道:“你不害怕呀!一直盯着屏幕看。”。
听闻他的话,我这才想起自己正在看的是什么电影。我摇摇头,表示不害怕,他又问起:“你要是困了就去睡会儿吧!书房里有一张床可以休息。”。
我转过头看向身后,周亭的两位兄弟已经有些站立不稳了。见他们朝沙发走来,我赶紧起身给两人挪位置。我想他们应是吃好了,就对周亭说:“我不困。你们吃好了吗?我去收拾,你们休息吧!”。
说完,我便要绕过茶几向餐桌走去。迎面撞见周亭的两位兄弟正朝着这边走来,周亭便立即挡在我身前准备将两位战友扶到沙发上。可我见他自己都快要有些找不着方向了,还强撑着意志力要善后,便立即上前帮扶着。安顿好周亭的两位兄弟,我便没有管周亭,自顾自来到餐桌前,开始收拾残留在桌面上的残羹剩饭等。此时,周亭竟然依旧没有回自己的卧室,而是来到我身旁同我一起收拾;任凭我怎样劝他休息,他也不理。无奈下,我只好尽量手脚麻利一点儿,让他处理一些简单的事情就好。收拾好餐桌几及所有厨余垃圾,将它们扔到门口后,回到厨房,周亭又在洗碗池边清洗着碗具等。
“你去休息吧!我来洗就好了。”。见周亭还在忙碌,我便想接过他手中的活儿对他说道。
就在我将要上手夺过周亭手中的碗时,周亭将洗碗帕及碗一下甩到一旁,神情严肃地说:“水凉,我洗。”。
停顿片刻,周亭一边洗碗一边说道:“你会不会觉得不自在?如果实在不习惯,下次我不叫这么多人来了。”。
不知周亭为何要询问我的意见,我只好解释道:“还好啦!他们是你的战友嘛,来到你的家乡,不亲自做点家乡菜显得太不真诚了!外面的馆子哪有......周外婆做的饭菜好吃。”。
提及周亭的母亲,我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为了将他的母亲与我的亲外婆相区别,我便擅自在“外婆”的称呼前冠了姓氏。
“周外婆?哈哈!你要是方才这么叫她,她肯定得傻眼!”,周亭听见我对他母亲的称呼,突然狂笑不止,还不停摇摆着头。乍一看,倒不觉得他此刻是一个喝醉酒的人,神情如此自然。
我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垂着头。但见周亭不会将洗碗这份工作留给我,我才回到客厅,将吵闹不休的电视机关上,也让躺在沙发的两个人能睡的安稳些。
经过活动的身体,此时困意全消。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之时,我只好来到阳台边的摇椅上躺下。书房我是不想去的,因为身旁有太多的人,我也指不定能学进去什么,更何况我的论文已经接近尾声,只是少有的几个点需要修改一下。其实改论文回学校改也来得及,我那天只是想找个借口溜开罢了。
刚好躺下没有几秒,我听闻客厅里有阵阵手机铃声在隐隐作响。怕吵着躺在沙发上睡觉的俩人,我小心翼翼地从戴着针织帽的那人身旁取出自己的背包。打开手机,我看见程颂的名字正在屏幕上闪动。有些迟疑的我,最终还是接下了他的电话。
“小唐棣!”,接通电话,可电话那头响起的声音却不属于程颂。程奶奶兴奋不已的嗓音,像流淌的溪水般柔和温暖。
“程奶奶?您怎么?”,听闻程奶奶的声音,我震惊不已。
就在我好奇之时,程奶奶继续解释道:“我们家那臭小子不敢给你打电话,老太太我来打。你今晚有什么事没?和奶奶吃个晚饭吧!”。
原本已经和程颂说好了就此打住,如今又再联系上,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要收回那已经说出口的话。我怕的不是程颂的父亲,而是自己这颗摇摆不定的心。犹豫了片刻,程奶奶突然说道:“不拒绝那就是答应了!晚上奶奶订好餐厅给你打电话,别忘了哦!”。
“奶奶!”这句话刚说出口,可电话那端已经挂掉了;我后悔的声音始终没有被传过去。
“给谁打电话呢!”。这时,周亭一手端着一杯温水来到我身旁。我接过他手中的水杯后,他便在一旁的座椅上坐了下来。
我一边答谢,一边喝水,可就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须臾之后,我才开口问起他:“如果你始终不能放下心中那个人,你是不是就永远不会接受娜娜姐姐?”。
周亭潮红的双颊此时已经淡去了些颜色,方才还有些迷离的眼神此时也突然铮亮了起来。他也饮下一口水,放下水杯后,这才转过头看向我说:“怎么?小丫头有感情问题啦?你可以说出来,我给你出出主意。”。
见周亭回避我的问题,还露出一副不正经的模样,我顿时没了想与他聊天的兴趣。可这时,周亭又突然正经了起来,他不经意地说起:“我一直想找机会跟她说清楚,只是怕我妈念叨我,我才想等她们回老家了再跟娜娜说。”。
“看来,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难不成你要一辈子守着那位已经不在人世的心上人,不再看旁人一眼啊?值得吗?”听了周亭的话,我突然替余娜娜感到有些委屈。不知道是不是遇见的先后顺序出了问题,我觉余娜娜也很好。虽然偶尔会有些大小姐的娇惯,但她对待周亭却是极为实诚,不做作的。喜欢与厌恶,她都会清晰地表现在脸上,从来不遮掩。
“值不值得,应该问你自己。有些人不管在不在世上,对自己而言都是无可替代的;别人再好,也都不是我想陪伴一生的人。一生能有一人守心,对我来说,足矣”。周亭突然浅笑一声,露出一副看透世间的面容,一脸平静回答着我的问题。
“一辈子,只靠着思念活着,那该有多凄苦啊!这世间除了爱情,难道就没有一件别的事可以令你动容了吗?”我还是不太理解他不接受余娜娜的理由。
“也许将来会有,但目前还没有。人心是多变的,即便我现在说的有多么信誓旦旦,在不久的将来,也不一定会是我现在说的这个样子。人每成长一岁,见过的东西越多,对一件事的理解就会变得不一样。你现在还小,经历的无非是人生选择的问题。当你真的经历了生死以后,你就懂了,爱情不是唯一。”周亭靠在座椅上,忽然有些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我把衣架上属于周亭的外套拿过来盖在他身上,随后回到摇椅上躺下,一面思考自己所做的决定,一面也慢慢闭上了眼。
睡梦中,我是被一旁的手机震动声惊醒。拿起手机时,我看见遥远的天边,云朵与山相接的地方有一抹淡黄色的光线透出;这是属于冬季的夕阳,只有云朵可以看见。程奶奶已经换了她自己的手机给我打过来,她告诉我餐厅的位置,可我已经想好拒绝的话在听闻奶奶那无比兴奋的声音时,又不忍心说出口。
挂了电话,天空又暗了几分。周亭还在一旁睡着,身后客厅里的两个人也仍旧醉的不省人事。余娜娜也出奇的这个点儿还未从房间里出来,因为不清楚大家的作息时间,我也不太好去房间打扰她。于是,我只好在茶几上留下一张便利贴,告诉周亭我有事先离开了。电脑我放在了周亭家里,毕竟带着也不太方便。
从周亭家中出来,我随手招停一辆出租车。坐上车后,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紧张与焦虑中,车子缓缓停在程奶奶告诉我的餐厅门口。下车时,我终于看见了不知何时等在餐厅门口的那个我无比想念又熟悉的身影。
程颂穿着一件咖色夹克,戴着一个黑色口罩,黑色裤子搭配马丁靴,正拿着手机泰然自若地等在一旁。或许是周围围绕着他源源不断的眼神,他连一次抬头也未有,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机看着。
我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长吁一口气,缓缓向他靠近。见他并未察觉,我只好轻咳一声,小声说道:“走吧!我们进去吧。”。
或许是没有意识到我已经来到他身边,程颂突然一惊,令我也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在他抬起头发觉来人是我的那一刻,他突然伸出手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拉至他胸前,并紧张地说:“小心!”。
这时,我才发现,身后正有一位老奶奶经过。
当我们彼此都站直身体后,程颂也立即收起手机,走在我前面并带着我一路往里走。我们穿过大厅来到最靠里处一包厢内,我进门一看,程奶奶正坐在上位与她身旁一位较我们年长的男士聊天。察觉到我们的到来,程奶奶便微笑着看向我,并与我招手道:“唐棣来啦!快来!这臭小子,我让他给你打电话,他扭扭捏捏半天。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路老板。这位是我孙媳妇儿!”。
我有些为难一面与程奶奶口中的路老板打招呼,一面看向程颂。他难道没有跟程奶奶解释吗?为何程奶奶一副不知情的模样?程颂并不看我,只是面无表情地自顾自坐下,然后拿起桌前的茶杯,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