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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按照Anna给到的路线,来到了休斯顿。

比起纽约的拥挤喧闹,休斯顿安静得像一个隐士。

街道宽阔干净,市郊外建筑多在三层以下,抬眼望去,尽是一片完整的蓝天。云层低矮,层次分明,心胸随之开阔,却也不免深感寂寥。

小月拿着地图寻觅那处私人展馆,但休斯顿美术馆的建筑太过庞大醒目,小月不由得向着那瓷白色的,如连绵起伏的山峦的外墙方向走去。

小月从她能找到的,最近的一个入口买票入馆。

美术馆内的结构也是洁白的,棚顶直耸天际,显得馆内的藏品十分渺小。

小月轻松自在地踏在没有一点花纹的纯白大理石地面,每到一幅画前,就稍稍停留一下,并不十分仔细去看上面的说明。

她对欧洲美术史略有涉猎,识得俊美的巴克斯,吹笛的雅典娜,哭泣的奥林匹斯和自负的阿波罗。

那些神话传说遥远而不可触及,哪怕生动的形象已在画布上翩然起舞,思绪也难以融入其华美高贵的乐章。

小月沿着展馆的动线一路向前,竟有种漫步在山野田园之感。

目所触及,都是理应让人震撼的传世之作,是人类文明史孵化出的珍稀钻石。

可却如麦穗一样从眼前飘然而过,又像芦草一般随风整齐摆动,发出沙沙的,让人昏昏欲睡的无聊的声响。

小月很奇怪,自己的心明明不在这里,为什么还是不自觉地走进这恢宏浩大之地呢。

身在其中,却无心欣赏,对这些伟大的艺术,恐怕也是一种不敬和亵渎吧。

这样想着,小月找到一处出口,漠然离开。

外面竟下起瓢泼大雨。

原来刚才层层叠叠的云,并不是天空的伙伴,而是暴雨的前兆。

在风雨掀起的一片带着烟尘又近乎透明的雾霭中,小月的眼倏地亮了。

她看见一座红色的,小小的房子。和这幢美术馆相比,小得像一个猫窝狗舍,红色十分单调,外观也毫无特色。

可它是那么显眼,让人无法忽视其存在,看过一眼,还想再细细分辨,直到看清那房子的每一处,确定它确实是简陋而普通的,才能全然放下心来。

小月冲进大雨之中,她飞快地奔跑,靴子踏在积水里,扬起的水花有1尺多高。

风成了她的翅膀,在背后推着她,让她只有脸能感受到雨水的阻力,身体其他部位都轻盈如羽,遇水时漂流,触地后飞翔。

小月跑了3分钟,就到了红房子的屋檐之下。

她本以为距离很远的。原来只是雾气产生的错觉。

但此时的她,已浑身湿透,视线也模糊不清。她从包里翻出纸巾,发现纸巾也湿透了,缩成沉沉的一团,把手心压得满满当当。

“miss, may I help you?”

门被推开,一个长相甜美的亚洲女孩走出来,小月转头,对方发现她也是东方面孔,愣了一下。

“你是中国人吗?”女孩问。

“嗯,是的。请问这里是民宅,还是展馆?我在找一个叫J·w的私人画展。”

小月接过女孩递来的毛巾,边擦拭头发边问。

“这里就是J·w。我叫Jenny,是展览的负责人。”

“你好。请问需要买票么?”

“直接进来就可以。”

“可是我的鞋里都是水……”

“没事,你把鞋子脱掉,我帮你烘干,你先穿拖鞋进来吧。”

小月很意外,直到进了门,把外套和鞋子脱下,她才知道女孩为何会这样说。

因为这里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展馆,比较贴切地形容,是一幢在客厅挂满画作的住宅。

更让小月惊讶的是,这种恶劣的天气,厅里竟有不少观展的人,人们肤色各异,却不约而同地静默不语。

并不十分宽敞的厅堂里,只有鞋子轻击木地板的脚步声,偶尔的咳嗽声,和隐约飘来的叹息。

小月理理头发,用毛巾再次擦了一遍身上,确保没有地方再滴下水来,才放轻脚步,探寻着往里面走。

穿过了一个S型的走廊,只露出隐约片段的画作,便全部地,清清楚楚,彻彻底底地,呈现在眼前。

小月倒吸一口气,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方方正正的展厅中,有些泛黄的乳白色墙壁上,画作无比整齐地悬挂着。

每个画框都是统一的尺寸,只比A2纸大一点点,每幅画的间隔都是完全相同的,高度也是分毫不差,呈一条直线从墙的一边延伸到另一边,在墙角处急转弯,跳动到另一面墙上继续延伸。

环顾四周,画作连成一个规矩的方框,把屋里的人和物包围起来,呈现出分明的界限。

好像框里是凡尘俗世,框外是仙界幻境,而那画框中的作品,便是阴与阳,虚与实,真与假,正与反,明与暗,生与死的分界线。

这是多么简单又精妙的陈列啊。

小月还没来得及看清任何一幅画作,心已开始咚咚狂跳。

神秘的绝非只有佚名的画家,这里的磁场也是神秘的,被施了魔,下了咒一般,激荡着她的身心。

她的手像被人牵住,左边是神明,右边是恶魔,左边是顺其自然,右边是求而不得,她深深埋藏的执念,痛苦,哀怨,憎恨,都被无情地激发出来。

所有的情绪都指向一个早就几乎无人提及的名字,韩东景。

小月被震撼了,暂时不是被这些画作摄住,因为她还尚未走到能够看清它们的地方。

震慑她的,是自己被猝然掏出,鲜活蹦跳的心。

对韩东景的爱也好,恨也好,想念也好,担忧也好,全都被连根拔起,一样样地扔在她面前,让她看得真切,再无颜面逃避。

她突然后悔贸然来到这里。

她明明有过奇怪的预感的。

小月踉跄地扶住一个不知是桌子还是柜子的东西,天旋地转了好一会儿。直到那个女孩年轻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才稍稍好转。

“女士,你没事吧?你看上去不太舒服,要喝杯水吗?”

小月闭着眼摆手,“不用不用,麻烦你了,我最近睡眠不足,缓一会就好了。”

小月努力睁大眼睛,女孩的脸又圆又白,两颊泛着健康的红晕,看上去最多十八九岁。

多好的年纪啊,自己也曾这样年轻过,纯净过。

可现在的心,怎就落得千疮百孔,再无一处完整了呢。

韩东景,你到底,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