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池惜妍渐渐醒来。
刺眼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摇晃着光影。池惜妍蹙了蹙眉,侧头避开,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昭昭,你终于醒了!”听见动静的滕煜欣喜万分地抓住她的手,心中的大石放下,眸色依旧担忧疼惜。
滕煜守了一整晚,通宵没有休息,脸色看上去也憔悴不少,冷削斯俊的下颏上冒出青色的胡茬,眉间因忧心而深锁如隆起山壑未消。
池惜妍视线模糊并不清明,她轻蹙着眉,不确定地看着滕煜,目中没有焦距暗淡无光,像是一个木偶:“上官羽骁,我们的孩子呢?”
滕煜愣住。
但霍然间,冷意肆意满布五脏六腑,心脏狂跳如鼓,握住她的手也瞬间僵硬起来,俊肆地的眉眼透着悲伤,唇角压制不住的颤意,悲伤与恐惧在悄然扩散,眼尾渐渐泛红。
滕煜紧紧将她抱住,抚着她的头,如同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才能缓解心中的亏欠和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他说。
她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胸膛,像在他心口挖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他只能一遍遍安慰,声音哽咽沙哑,红了眼。
他曾说过不会让慕釉萱受一点儿伤害,可是给她最多伤害的是他!
是他毁了他们的一切,毁了慕釉萱的一生,还害了他们的孩子……
他们避之不及的事,生生摆在眼前。
半晌池惜妍才稍恢复几分神智,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在王府,已经是在另一个世界与时空,遥远的切肤之痛多么的无力。
池惜妍还没从悲恸的记忆中走出来,声音依然麻木:“滕煜……我们都是刽子手……”
说着泪水止也止不住,眼睛红肿得不像话,手无助地紧紧拽着他的袖子,打湿了他领口的一大片。
滕煜看着她的眼泪心中抽疼,目光隐忍,呼吸都快麻木,只能抱着她安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苦得让人心中发涩。
“昭昭,都过去了,过去了……”他下巴抵着她的头,她的哭声如同一根根针刺进他的心上,比凌迟还难受,“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昭昭……”
……
病房门打开的时候,池惜妍已经睡着了。
滕煜正细细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只是眼睛肿得不像话,一张娇婉的小脸消瘦了不少,白得几近透明。
滕煜蹙着眉,眸色暗沉如渊。
手中的动作却愈发轻柔细腻,如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宋棣商和苏南烨进来的时候很小心,不敢打扰。
只是宋棣商看着滕煜,目光透着几分不善。
听见两人进来,滕煜收起眼底情绪,面色冷冽,看了两人一眼,示意出去说。
等滕煜苏南烨一前一后都离开,宋棣商还站在原地望着床上的人。
直到他回神,才低头敛去眼中的复杂情绪,轻声离开。
医院的独立休息室在病房旁边,里面还有监控,可以观察病人房间的情况,这样病人醒了也能及时赶过去。
“坐。”滕煜看着两人,抬了抬下巴。
“她刚才醒了?”宋棣商环臂站在沙发旁,俊美的下颌线冷削,并没有坐下。
苏南烨看着宋棣商,心中腹诽,还是和以前一样爱耍酷。
滕煜抬眸,目色幽深,随后说:“醒了,她累了便又睡下了,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宋棣商皱眉,目中显然是有着几分敌意。
滕煜只是一双漆眸漠然睇视,强势冷冽气场无形。
气氛瞬间凝固结了冰。
苏南烨咽了咽唾沫,抓了抓头,也深知撕破脸后两人的对立。
墨烛为了王妃,背叛了王爷。
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可是眼下有些事更让人难以接受:“煜……王爷,您很早就有以前的记忆了?”
滕煜看了看他,苏南烨立刻坐得笔直,解释道:“我……我知道这个时候不该问,但就是……好奇。”
滕煜没说什么,与他解释道:“对,我从一开始就有记忆。昭昭她应该是去年才有的。”
苏南烨恍然大悟:“难怪您会这么在意她,原来她就是王妃。也难怪之前一见您就觉得特别有魄力。这么一看,那就不奇怪了!”
宋棣商斜眸看了看苏南烨,又收回视线。
最后,宋棣商目光落在监控里睡着的池惜妍身上,青丝如泻微散在软枕遮住小半张脸,双眸轻阖睡得并不安稳。
他垂下眼睑掩饰怀念的神色。
苏南烨也看了看监控里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女子,似乎忆起了从前。
不论是前世还是如今,他都心怀芥蒂,不能轻易原谅王妃对王爷所做的事。
只是,连王爷都不在意,甚至将她看得比命都重要,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怨恨呢?
看着她脆弱如瓷器易碎的样子,心里还是不忍,毕竟,她也曾是他的半个主子。
“那个真的是璃妃送的麒麟吗?”苏南烨心里的疑惑太多,“这个世界不是没有我们洵朝的历史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个的玉麒麟?”
滕煜凝眉,同样不知道原因,摇了摇头。
“王妃……池小姐她确定麒麟是真的?一模一样吗?”苏南烨想要了解真相。
滕煜眸色微沉。
宋棣商冷声道:“寻风,不许在郡主这儿问这些!”
苏南烨住了嘴,随后举手打住:“好,我知道。还有,别一口一个郡主了,我们还是叫这里的名字吧。”
再说,那是王妃,叫什么郡主!
宋棣商眸色深暗,没有接话。
滕煜眉眼清俊斯漠,他看了宋棣商一眼,似是不经意地开口:“之后……她过得怎样?”
之后寻风对慕釉萱了解甚少,也只有墨烛才知道她的情况了。
“她从来没跟你讲过?”宋棣商转了目光,虽是在问,声音却笃定。
宋棣商觉得滕煜变化很大,以前的上官羽骁冷沉威厉,是战场上铁血骁勇将军,是朝堂上城府深沉的王爷。
而这个世界里做了一介商人,收敛了那份王者姿态,变得彬彬斯俊,矜贵冷漠。
唯一不变的,应该就是对郡主的执着。
宋棣商没想到,郡主亲手杀了他,他还是这么偏执地想要得到她。
“王爷还是亲自问王妃吧。”郡主还躺在病床上,让宋棣商心中颇有不满。上官羽骁还活着,更是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但郡主能好好的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宋棣商不愿多说,打开房门出去了。
“墨烛你……”苏南烨看着宋棣商离开的背影,却来不及阻止。
苏南烨撇撇嘴:“他当年还是我选出来的呢!怎么比我架子还大!”
“都暂且冷静一下吧。”滕煜知道宋棣商想干什么。
虽说墨烛是从凌王府出去的,但他的主子是慕釉萱,他不过是在为他主子做事,没有错。
“王爷,您就纵着吧,墨烛的心思,您不了解?”苏南烨忍不住多嘴一句,“我们可不就被她们……他,他害惨了吗?”
滕煜面上云淡风轻:“他不会逾矩。”
墨烛有多少心思他不想知道,但是他知道,一个暗卫该有的本分,他是有的,甚至是刻在骨子里的。
苏南烨自然也明白这些,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那是在以前,在这里呢?宋棣商是池家养子,青梅竹马。而他还是当红的明星,听说亲人在利国,人脉财力权势都不差。”
滕煜从监控里看见宋棣商走进了隔间的病房,他蹙了蹙眉,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我知道。”
随后滕煜抬头睨了他一眼,问:“怎么?你还想杀了他替我报仇不成?”
苏南烨被噎得哑然。
这……这也打不过吧。
苏南烨咳嗽了两声,看到了监控里,宋棣商正守在池惜妍床边。
他指着监控画面,诧异地问:“煜少,您不过去看看?”
滕煜望着池惜妍脆弱柔美的面容,垂眸竟是有些胆怯:“让她待一会儿吧,我怕她看见我情绪会不太稳定。”
那高俊挺拔的身子竟是有一丝落寞。
苏南烨想要宽慰“这并不是您的错”,却在看见他泛红的眼角时没能说出口。
他忽然明白,这是谁的错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年王妃身子受损,精神也备受打击,到如今也会被过往的一切压得喘不过气来。
王爷是在自责他给王妃带来痛苦吧。
苏南烨心想。
可是……
苏南烨小心觑了一眼面色沉的滕煜,他问:“王爷,王妃亲手杀……您就一点儿也不怨恨王妃吗?”
滕煜眉心略过一抹痛色,可是转瞬即逝,让人捕捉不到。
怨?
当然有。
恨?
他不配。
更多的是侵蚀入骨的爱,卑微地想要得到,卑鄙地将人困住,卑劣地不肯退让。
明明她那么痛苦,以为自己的爱可以缓解一切,却是将她拉入更暗的深渊。
但是……
他偏偏放不了手。
滕煜攥紧了手,手背青筋外露,臂膀肌肉喷张,手腕骨线冷厉。
他又倏然松开,自嘲地笑了笑:“寻风,我最庆幸的事便是她杀了我。”
让他不必经历她的逝去,让他能机缘巧合来到这个地方,让他再次遇见她!
若要他眼睁睁看着她……
滕煜克制地闭上双眼,那里面蕴藏着阴郁暴烈风雪,尽是血色如染,残骸森骨。
苏南烨没有错过滕煜眼底可怕的偏执,幽色如冥,深不见底。
很快,滕煜隐去眼中的执拗疯狂,笑了笑:“最后的那一刻,我担心的是她往后能不能好好活着,怕她会受伤害……”
苏南烨默然,却也明白了池惜妍的份量,自己该是什么角色。
“王爷不是想知道后面的事吗?”苏南烨开口,“属下知道一些。”
……
池惜妍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白色天花板上灯光恍惚,眼前模模糊糊。
窗外天空墨蓝似深海底,星光微弱,薄云浮动,压深了整片苍穹,让漆夜更加压抑。
“您醒了?!”略带激动的声音刻意压低,嗓音微微发颤。
池惜妍转过头,看见的是一个模样俊美的男子,身影修长,剑眉星目,鼻梁英挺,面容俊削如漫画中走出的一般。
池惜妍终于看清来人,她慢慢起身,目光闪动,苍白的脸色多了一丝错愕。
宋棣商小心靠近,缓缓单膝蹲下在她床边。
俊眉紧凝,眼中掺揉太多情绪。
“郡主……”宋棣商微微低头,紧紧拽着手,想要伸手去帮她,可不敢轻易触碰僭越。
池惜妍一双偏黯淡的美眸低垂,打量了他许久:“墨烛……真的是你啊?”
眼中闪烁着不敢置信,话语却平静,像是一声喟叹。
宋棣商抬头回望,触及她颓美孱弱的模样,嗓音带着些许哽咽:“郡主,是属下,墨烛。”
如同回到了前世,那个体弱纤柔令人心疼担忧的郡主。
池惜妍扯了扯嘴角,笑容凄美而苦涩,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郡主……”宋棣商想要安慰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问,“您感觉怎样了?”
池惜妍摇了摇头:“无碍。”
宋棣商听闻俊美的剑眉锁得更紧。
无碍、无碍、无碍!
前世她总是这般说,可哪有一次她不是备受煎熬折磨!
“郡主,您为什么……”宋棣商有些话想要脱口而出。
“宋棣商,”池惜妍开口打断他,“在这里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宋棣商垂眸,睫羽微颤,他缄默良久才开口:“惜妍。”
闭上双眼,无数的情绪汹涌在胸口。
……
池惜妍十岁那年,才真正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父母在身旁。
只是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宋棣商。
宋棣商比池惜妍大三岁,他是池惜妍妈妈朋友的儿子。
宋棣商父母过世后成了池家里的养子,池惜妍名义上的哥哥。
兰媛茗常年在国外的原因,宋棣商才是兰媛茗从小带大的孩子。兰媛茗在池惜妍生命里缺席的那十年,他都有。
不,甚至更多。
那时候的池惜妍说不出对宋棣商是什么感觉,不憎恨,不讨厌,却也喜欢不起来。
只是如今回想起来,后面的五年,宋棣商才是陪自己最多的人。
即使是这样,在那五年里,池惜妍还是将他当成陌生人。
可纵然将他当成陌生人,在他说走就走的时候,池惜妍还是胸口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