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临歌伤得挺重,秦琬留他休养了十余天,见他下地没问题,走路也不再一步一喘之后,便命人备好车马卤薄,并给娘家送信。第二天一大早,她便携仆从护卫,捎上晏临歌回了代王府。
今儿是大朝会的日子,代王苦哈哈地上朝去了,秦琬原以为会如往常一般,母女俩先聚一聚,等父亲来再谈些琐事。谁料今日还未踏入二门,便有人小声提点,说是代王的姬妾也在。
秦琬略加思索,大概猜到什么事,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正屋之中,沈曼高居上首,左侧第一张椅子上坐着低眉顺眼,衣衫简朴,韶华不再的李孺人;李孺人之下则坐着给代王生了个女儿的媵朱氏;第三张椅子上则坐着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模样清丽,气质出挑。不同于苏吟的清高,安笙的清华,此女虽也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神情温柔和煦非常。这样的特质极为难寻,即便在人群之中,大家第一眼瞧见得也多半是她。
见到秦琬来了,李孺人和朱氏立刻站起来给她行礼,那名女子落后一步,却很快反应过来,礼数半分不错。
沈曼的神色极为柔和,温言道:“这是卢氏,已有了身子。”
若说昔日代王子女缘分不深与周红英有很大的关系,之后便是代王自身的问题了。十年的流放,不仅摧毁了沈曼的健康,也让代王的身子不甚硬朗。这几年来,代王府的众多姬妾,怀孕的少不说,明明慎之又慎地照料着,没让任何人有机会害她们,却硬是流了好几个孩子。平安生下并存活的,竟只有朱氏所生的女儿,倒是秦放府里,陆娘子的儿子还不足周岁,她肚子里又揣上了一个。
沈曼虽觉得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儿注定养不熟,看在夫婿一门心思想给她依靠的份上,也就听之任之。卢氏有孕,代王高兴,沈曼也给代王一分面子,刚好女儿回家,趁机说一说这件事。
“卢氏?”秦琬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问,“是那个很会做胭脂水粉的卢氏?”
卢春草听了,心中一惊。
她在代王府多年,早知秦琬得宠,故对仆人们夸秦琬夸得天花乱坠有些不以为然。今儿一见,才知传言不虚,至少在“记性”这方面没掺假——自己先前蹦跶得再怎么欢快,与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却没半点接触,县主竟知道自己?
秦琬身量颇高,容貌张扬而明丽,尊贵非凡,乍一眼瞧上去不像及笄之龄。卢春草见秦琬看着与自己年龄相仿,实际上也就差了四五岁,再想到对方也有了身孕,恨不得将头埋到地下去。
她前世虽在名利场沉浮,却能守得住本心,一心打拼事业,不拿身体交易当捷径。好容易再得一世性命,又有灵泉空间傍身,自无心与十几岁的小姑娘们争一个三四十的男人的宠,只想结交王府众人,混些人脉,平安熬几年出府去,拿着代王府给的钱盘间小铺子,开家胭脂水粉店。再寻个厚道老实,模样也周正的年轻人,红红火火地过着小日子。
与卢春草一道采买进来的良家女中,有个姓袁的姑娘,性子和顺,对谁都好,心里头也有了人,若非父亲生了病,缺钱医治,她也不至于被卖进来。幸好代王真如传言所说的宽厚,袁娘子陈明原委,管事查实之后,代王非但将她的契书给烧了,还命人送了她一笔钱财与一些药材,不仅治好了她父亲的病,也让她有了一场体面的婚礼。
卢春草本想学袁娘子,早点出府,也好闯一番事业,但她与“卢春草”的性子差得有些远,在王府多待几年,性子的变化也有了合理解释。再有便是她寻不出“心上人”来成就美满姻缘,不敢贸然行事。谁料一道进府的徐氏得宠、有孕又生子,知卢春草的胭脂做得比谁都好,为了保持颜色常新,暗使手段,强逼卢春草的家人为奴婢,顺带想让卢春草也签卖身契。
明明都是民女,只因徐氏做了代王的媵,全家便鸡犬升天,耀武扬威,卢春草用尽全部手段,堪堪保住自由身,还不是她自个儿的功劳,全因五郎君身死,徐氏被代王责罚,代王府料理此事,派人出面结束闹剧。因为是强行按下的手印,又有代王府的人帮衬,所谓的“奴婢”一说才不成立,卢家人照样是清清白白的良籍,此事已让卢春草铭记在心。又逢前些日子,袁娘子巴巴地央人给朱氏带信,求朱氏救她一救。与朱氏交好的卢春草这才知道,袁娘子两年生了两个女儿,元气大伤,竟不能再有孕了。
袁娘子与她青梅竹马的夫婿确实有情,但她容颜憔悴,不如昔日鲜嫩,又生不出孩子,她的夫婿在婆婆的撺掇下,便与个壁风流妩媚,经营着一家酒坊的俏寡妇勾搭上了,成日盘算着怎么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偏偏她的“不慕富贵”,街坊邻居都知道,而且她也确实有些本事,将夫家的豆腐坊打理得井井有条,生意日渐兴旺。
她的夫家不愿被人指责,便让她“深明大义”,自请下堂而去,见她不愿,昔日对她和颜悦色的舅姑仿佛换了个人,对她百般揉搓,夫君更是与小寡妇明目张胆地住在了一处,同起同卧。就连袁娘子的娘家人,知王府无人会管这件事,又受了小寡妇的好处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劝袁娘子退让一步,接纳小寡妇。反正对方没名没分的,生下孩子也算袁娘子的,又有哪不好呢?生不出儿子,本就是你的错啊!
时隔四载,卢春草再见到袁娘子,几乎不相信面前这个形容枯槁,两鬓都有白发,说四五十岁也有人信的女人是昔日那个温柔娴雅的少女。听完袁娘子的哭诉后,卢春草整个人都懵了,她想,与袁娘子相比,我有什么?她的亲生父母还在,我却只有一个将儿子当成命根子的娘,不,应该说陌生人才对;她的夫婿是她青梅竹马,舅姑也是从小看她长大的,都能这样翻脸不认人,我呢?我的胭脂水粉铺子若是开大,想要娶我的,真心不是谋我的铺子?卢春草可没忘记,大夏有律令,过了年岁却不成婚是违反法律的!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女人做得再好也没用,只要往后宅一关,多大的事业也成了空。卢春草可不认为自己的运气能有多好,袁娘子这种知根知底的都没遇上好人,她呢?此世的娘亲能为“很会读书”的大哥的前程卖她一次,难道不能卖第二次?当官要钱啊!即便真开了铺子,卢春草的大哥若真考上了科举,胭脂水粉铺子岂不是卢家人眼中的金蛋,她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想怎么拿就怎么拿,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一想到那副场景,卢春草就不寒而栗,还没等她考虑好路该怎么走,嫂子便上了门。姿态放得很低,人也尴尬得很,支支吾吾,期期艾艾地说出请求。总结起来八个字,你大哥病了,没钱治。
卢春草将积攒的钱给了嫂子“大半”,刻意透露自己还剩一点,在王府打点要用,否则活不下去,还望嫂子见谅。第二次找上门的便是亲娘,热泪盈眶,口口声声都是我的乖女儿,娘没用,对不起你。但你哥哥实在很会读书,竟能被名士收为记名弟子,头悬梁锥刺股,生生累病了,娘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无礼,娘给你跪下了,这是救你哥甚至全家的命啊!
寒了心的卢春草给了钱,央好友朱氏帮她查一查卢家的举动,果然,别说开什么胭脂水粉铺子了,她娘家人早在外头给她说了一门亲,是个乡间的土财主,三十多,有儿有女,发妻才没一年不到。听说卢春草在王府呆了几年,容貌身段,言行举止必是不错的,指不定还能借此搭上王府的关系,便许了厚厚的聘礼,答应不要嫁妆,甚至连王府赐下的钱财都给卢家留着,只等卢春草离了王府,便将她娶进门。
卢春草一听,破罐子破摔,打定主意留在王府——与其嫁给一个不通文墨,脾性不知如何,老婆刚死就忙着续弦的土财主,给他儿女当后娘,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还不如给宽仁大方的代王做小妾。既然都是靠男人,为什么放着最厉害的不去依靠,偏要挑个次品?难不成是为了那根黄瓜?别做梦了,代王的姬妾多没错,土财主会没美婢?代王好歹不**,换做土财主……卢春草可不想染上一身脏病。
空间?空间当然有,里头只有一汪泉水,几片土地,泉水能让人精神些,喝久了能慢慢排毒养颜,种植的蔬菜瓜果爽口非常,也仅限于此了,能有多大作用?她总不能一辈子活在空间里,不和外人接触吧?卢春草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目的虽成功达到,到底有些难过心里的坎,总觉得自己是个不要脸的小三,平日见到沈曼,头都是低垂的,从不敢在代王面前献媚,更不敢说沈曼半点坏话。心道自己做妾是不得已,千万要守住本心,不争不抢的好。
沈曼知她乖顺懂眼色,也乐意给她一些体面。
秦琬见卢春草很有些羞愧的意思,便觉奇异——她没记错的话,卢氏的家人都被徐氏逼得做了奴婢,可见不出自官宦之家,为何竟以做妾,并且是做有名分的妾为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