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蜀王过寿,公主王妃们也不可能一直留在房里陪蜀王府的女眷说话,为了让这些身份尊贵的客人们打发时间,蜀王府豢养的伶人们便派上了用场。
蜀王府的伶人是京中有名的出色,唱戏、奏乐、跳舞,样样来得,更有南郑郡公与阿史那公主这对乐痴夫妇在,他们是音律一道的大家,每有新曲流出都能引得天下传唱,更不要说经过他们改良,融合了中原特色的胡旋舞,异域风情令人目眩神迷不说,也令汉人更容易接受,一度掀起了长安男女穿胡服,吃胡饼,跳胡旋舞的热潮。
高盈对乐律颇为喜爱,本该全神贯注地观赏新舞,奈何蜀继王妃也知代王与陈留郡主关系甚好,排座时特意将沈曼和秦桢安到了一块,秦琬和高盈便顺理成章地挨着坐,便听秦琬问:“鲁王妃对庶长女如何?”
对于这个问题,高盈沉吟片刻,才用了最标准的答案:“温柔慈爱,无可挑剔。”
秦琬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高盈生怕秦琬又有什么惊世骇俗的点子,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秦琬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地看着挚友,“入住王府有一段时日的林家郎君啊!”
高盈一听,面上还能绷得住,耳根已是红透了。
林、乔二人入府之后,一言一行都有代王府的人默默看着,将之汇报给王爷王妃,顺带往陈留郡主府抄了一份。
代王本就喜爱读书读得好,风仪佳,诗词歌赋也很有灵性的年轻人,与林、乔二人见过几次后更加满意,他知自己在策论上无甚天赋,便不经常召这两人,省得妨碍他们读书,心中却已打定了主意,至少得招这两人其中的一个做女婿,如是陈留郡主瞧不上他们,两个都做代王府的女婿也不是不可以。这两人不知代王心思,却也耐得住,始终谦恭有礼,不卑不亢,越发让代王满意。
局势纷乱,陈留郡主不想将爱女一生幸福赔在“联姻”上,才决定择出身低一些的女婿。知代王对乔、林二人很看好,为避免落人话柄,说什么代王庶女只能捡她女儿挑剩下得之类的闲言碎语,陈留郡主默认了秦琬的通风报信甚至穿针引线,在见过二人后,果如秦琬和裴熙所预料的那般挑中了林宣。
秦琬在代王书房畅通无阻,拿走几张举子的墨卷简直不要太简单,秦恪知她是给高盈看的,只是笑了笑,全然不把爱女的举动当一回事。高盈品读林宣的墨卷,见陈留郡主为自己选定的夫婿一笔好字赏心悦目,起承转折极有风骨,观点独到见解出众,已有些欣赏,又见林宣品貌出色,风度翩翩,如芝兰玉树,欣赏便化作几分喜悦和期待,故明知秦琬在打趣自己,心中也甜滋滋的。
挚友能寻到好归宿,秦琬亦是欢喜的,毕竟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高盈渴望得还是相夫教子的平凡日子。但瞧着高盈光听“林家郎君”四字便羞涩起来,秦琬心里又有些闷闷的,便道:“不打趣你啦,林宣……唉,昨儿我听了一个消息,说林宣的娘亲病得很重,怕是不成了。”
高盈愣住,下意识地重复最后几个字:“不成了?”
再怎么讨厌可能会抢走自己挚友的林宣,秦琬也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故她点了点头,无奈道:“冯翊、扶风离洛阳很近,林、乔二人的出身又敏感,圣人为安抚这两家,怎么着都会提携这两人,洛阳裴氏自然要看看他们够不够做盟友,便派人去查了查。”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消息到了裴礼手上,裴礼焉能不给最得意的儿子裴熙参详?至于裴熙……不用说也知道,他就没什么瞒秦琬的事情。
“这……”高盈还是有些晃神,“不应该啊!”
冯翊林氏和扶风乔氏碍于前朝重臣身份,本朝三代未曾入仕,势力大大削弱,俨然成了大夏权贵眼中的乡巴佬。好容易熬到了前朝出生的众多长辈离世,也不知是太想重获权柄还是打算一步登天,总之,此次科举,他们巴巴地派了最优秀的子弟前来。按道理说,林宣和乔睿的嫡系长辈都应身体康健才是,如若不然,圣人刚做出姿态给他们留了好缺,他们转身就要丁忧,岂不是亏大了?
秦琬无奈道:“这事旭之也不是很清楚,他在命人查,要我说啊,远在他乡就这点不好,事情太容易藏着掖着,真出了事也没人替你做主。不像京城,各家的交际圈子重重叠叠,旁人家的污糟事纵不能知道十成,也能清楚七八分。”说到这里,她放柔了声音,安慰道,“这事我也就是道听途说,你莫要放在心里去,指不定桢姑姑还觉得这样不错,丁忧三年,避开纷纷扰扰不说,好名声也有了,还能多留你几年。”简直再划算不过。
大夏律法规定,男子弱冠,女子十八还未许人,官媒就得直接上门帮你促成好事了。权贵人家多留女儿几年的也不是没有,早早出嫁得还是多,毕竟你疼女儿,人家也疼儿子,想要孙子不是?
人嘛,涉及到自己儿女的时候总是自私一点的,林宣的娘怕是不好,陈留郡主会为所谓的亲家母担心?别傻了,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呢!哪怕两家真定亲了,林宣的娘过世,陈留郡主也只有开心没有烦心的——名正言顺多留女儿陪自己三年,还能借此事给女儿攒到足够的好名声,甚至让林家只能求着她,敬重她的女儿,何乐而不为?就更别说“没有婆婆”对媳妇来说是何等的好运了。
这等想法实在太过冷血,高盈听了,眉头微微蹙起,有些不赞同地看着秦琬。秦琬若无其事地回望高盈,轻松自在地说:“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什么温柔善良体贴,她这辈子是做不到了,若是造孽太过,投了个必须低眉顺眼看人脸色的胎,说不定还能贤良淑德一回。
高盈天性温柔而包容,对秦琬怜惜非常又十分投缘,见她坦诚,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叹息,不忘回到刚才的话题:“鲁王生死未卜,王妃眼眶红得脂粉都遮不住,依旧能与蜀王妃攀谈,可见是个狠角色。你可莫要一时好心,掺合进鲁王府的事情里头。”说罢,她纠结了片刻,还是违背原则说了句坏话,“能两次与王妃一前一后生下一双儿女的女人,即便没有位份,也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依附男人而生的东西罢了。”秦琬不屑地说,“鲁王妃能挺起脊梁做人,她能么?”要不然宫中妃嫔怎么争先恐后地想生儿子呢?在旁的人家,妻妾位份已定,一家之主的逝去只会让妾的日子更加难过,但在皇宫……谁的儿子能做皇帝,谁就是胜利者,哪怕皇后晋级成了太后,她只是个太妃,也是一样的。
阿耶和阿娘都不把采买来的女孩子们当回事,觉得幸她们是在给沈曼养儿子,秦琬却不要这种“弟弟”。
她这一生依附的男人,也只有无私爱她的父亲,至于别人……呵呵,嫡亲的兄长和弟弟都没活下来,没了他们,秦琬可不知道“同胞”这一词的具体含义。
当然了,那些未来可能会诞生,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的小东西,还不是现在的秦琬该烦恼的问题。她的目光早从暗流涌动的京城移到了江南,那个她生长了十年却未曾目睹繁华情景,如今正被战火侵袭的地方。
赵肃。
萧誉。
他们有这份心性不假,也希望他们有这份运气。
伴随着雪花的飘零,新年的脚步也越来越近,腊月十八那日,沈淮兴冲冲地跑到代王府,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大喜,大喜!”
“伯清?”代王正与裴熙对弈,秦琬跟着沈曼学习皇家过年的习俗,听见沈淮来少不得招待一番,见他如此高兴,代王尚不解,秦琬的眼睛已亮了起来,“莫不是江南的叛乱平定了下去?”
人人都想过个好年,皇帝和文武百官也不例外,若是在新年前夕收到捷报,自然是最好的新年贺礼。真赶了这个好运,官都要多升一级,更别说赏赐。
“不止如此!”沈淮兴奋得说话都有些喘气,吐字也不是很清晰,“赵肃和萧誉救了鲁王!”
“什么?”
秦琬和裴熙面面相觑,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成了真。
这也太假了吧?她只是说最好能立下这等功勋,没说一定要啊!这,这,这……
短暂的吃惊过后,秦琬就恢复了平静,她对激动又有些担心的父母安抚地笑了笑,才问:“除了这桩功劳外,他们还立了什么功么?他们是从哪儿救到的鲁王?”
沈淮闻言,摇了摇头:“鲁王的折子是通过特殊途径上呈的,没说得很具体,等他们回来,问一问不就是了?”
秦琬觉得也是,刚要说什么,裴显便求见自家主子,耳语了一句,裴熙一听,笑了起来:“这倒巧了,平叛主帅的折子也递到了圣人跟前,说萧誉临阵逃脱,赵肃为其遮掩,已被羁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