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个20岁的女孩,谁也不会想到,一直生性澹然,外表清冷,给外人难以接近之感的苏静璇,今夜是怎样一副可爱又俏皮的模样。
甚至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此种情感外露,与在家当个乖巧女儿,在小丫头面前当个知心姐姐完全不同,多了许多刁蛮与任性,比之小丫头也不遑多让。
一通发泄之后,正要起身去到淋浴间,冲洗干净身上的营养液,便在此时,一声小丫头高亢又尖锐的惊呼,隔着六、七间办公室,冲破三、四道密闭门,轰然炸响在耳边,叫人头皮发麻。
以为出了什么事,来不及冲洗,苏静璇随手拿起浴巾,裹住柔美的曲线,在酥胸一侧压紧,挽起湿漉漉的头发便冲了出去。
......
这个时候,原本小丫头应该早就在她温馨的小床上,穿着可爱睡裙,翘起脚丫,将一面虚拟现实背景墙调成她喜欢的,或是苏静璇喜欢的风景,沙滩,夕阳,峰顶,星空......总之绝不重样,然后耐心等待困意或是灵感突然来袭。
天才的脑子也需要休息,而最好的休息便是看看在她眼中,那群凡夫俗子们都在关心什么,谈论什么,变着花样的怎么浪费生命。
就像她初识云慕的那场狙击战,本应是一场她料想下的仙女下凡,众生膜拜,结果就出了意外。
当小丫头满怀一天的好心情登陆进首都星高校社区,首当其冲的,便是铺天盖地,泛滥成灾的一张绝美照片。
她确认了好久,欣赏了好久,也检索了好久,终于发现这张照片的出处来自于一位自称我是“战祖”小舅子的版主。
于是,一声从婉转,瞬间拉升至超高分贝的惊呼,以沛然之势响彻了整个地下机库。
待苏静璇裹着浴巾,匆忙出现在卧室门口,小丫头眼睛瞪出了嫉恶如仇的气势,仿佛眼前有两个家伙,与她有着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怎么了?”苏静璇轻喘着道。
“静璇姐,出事啦。”
小丫头眨了眨眼,痛心疾首道:“小胖子把你卖啦!”
“卖给那个可恶的家伙啦!”
......
......
不知道这一夜小白楼下的实验室,一个嫉恶如仇的天才,与一个只围着浴巾的美娇娘,有没有谋出一个惩治奸邪,还宇宙以清平的办法,总之第二天,一切都还是那么风平浪静。
高校社区里,苏静璇这张照片一出,那些个在胖子的版面下,妄图以姐姐妹妹之色,与他争夺大小舅子之位的一干人等,瞬间偃旗息鼓,连一句嘴硬都没有。
相反,犹如汽油遇着了明火,仅仅一晚上,胖子那条置顶帖子的浏览人数直破15万,由此而往,苏静璇与神秘机师被强行联系到一起,火爆整个社区。
一个是上学期整个首都星高校的英雄,一个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女神,在最会因荷尔蒙分泌而彼此争风吃醋的年纪,大家却出奇一致的生出了某种祝福心态。
羡慕嫉妒之人固然会有,比如某些个有点家世,与苏家细细一比又不怎么够看的,又比如某些个有些家底,却连示好苏静璇的门路都找不到的。
对于这群最热血、最活跃的年轻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美女与英雄的相遇,公主与骑士的厮磨,更能激发他们产生无限美好的遐想,杜撰出无数缠绵悱恻的可能,精彩绝伦。
不管两位当事人如何,甚至都不知道其中一位身高几许,年龄几何,帅气与否,所有人似乎都在期待这样一个美好结局。
战阵之上,绝美的公主拼死抵抗一夜,于绝望中回眸远方,是不舍,更是是眷恋。
此时朝阳初升,苍茫大地有万道霞光,恰似利剑冲天,一片炫目之中,英勇的骑士如同驾着七彩祥云,第一个跃出地平线,挥舞起手中长剑,带领千军万马滚滚而来。
尘埃落定,骑士摘下面罩,露出一张英俊不凡的年轻面孔,笑容温暖,轻声道:“我来晚了,你还好吗?”
而公主喜极而泣,投怀送抱,答曰:“再也不要离开我。”
从此二人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
......
都说艺术来源生活,高于生活,一众学生看客已经极尽臆想,不过也是英雄救美的俗套,生活当然也满足了他们的想象,在前进星上,云慕做的比英勇的骑士只多不少。
故事本应该就此圆满,可谁又知道,现实远比戏剧更荒诞,偏偏某人要自导自演一出胆大妄为的出墙戏码,让公主骑士过上幸福生活的道路,陡起波折。
整个首都星的高校学生,都沉浸在满怀的期待之中,纵然是胖子都没有一点捅破天,有可能被老姐狠狠修理的自觉,活的风生水起。
只有云慕,坐在教室最后排,盘弄着手中高塑材料制成的机甲动力模型,有些心不在焉。
模型只是最基础的动力型号,是给大一新生熟悉练手之用,对于他这样的优等生,拆装过一遍,就已经烂熟于胸,此时单手支着脑袋,单手玩转模型如同只是个三阶魔方,心念却全在地下机库那台闪转腾挪的机甲身上。
静璇应该知道了吧,一定是生气了。
意海之中不仅有机甲拳锋凌厉,心弦仿佛也和驾驶舱里的苏静璇有着某种心意相通,感觉里就有股子怒意,这让云慕心头一阵泄气。
他并没有什么处理情侣之间冷战的经验,还能不能算情侣也不知道,出于多方的共同意愿,两人平时就少有在一起的机会,更别说最近刻意的疏离。
事实上,在重新开始的那次尝试被证明不成功之后,彼此保持距离,又各自感念对方,也许就是此时最好的相处方式,尤其是对骄傲如苏静璇这样的女孩。
任何强加给她的道歉、理解,最终只会被认为是无耻的狡辩。
云慕很幸运的没有学会胖子的死皮赖脸,程星辰的油嘴滑舌,他只是自然的觉得在林雨竹这件事上,他本应该更慎重,更自持一些。
但既然已经做了,也被发现了,他也做不到将与林雨竹的一夜清欢当成错误,再罗织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求取苏静璇的原谅,这对两个女孩都不公平。
公平或许是这宇宙里最不可得的东西,为帮助一个孤身回矿星的女孩,却无心之下掺和进一场晚宴,结果又因此辜负了另一个女孩,往事历历,似乎就带着这种不可兼得的必然。
想到这里,云慕有感慨,也有释然,无论如何,他的初衷和好色、放纵、背叛这些词汇没有任何关系,至于往后会如何,他现在没有任何发言权,对两个女孩都没有。
散去窥视地底的意念,随之而生淡淡遗憾,云慕轻叹一声,这才想起艾氏工业的事情有了结果,他似乎忘了说声谢谢。
趁着苏静璇还在机库中练习,他点开两人的通讯界面,最后一则消息的时间,还停留在那个香艳周末,此后两人再无通讯联系。
【艾氏工业的事,谢谢你。】
一本正经,毫无营养,这句感谢的试探作用大过想要表达的实际意义,云慕只希望能有一句回应也就满足,一句知道了就行。
可直到手中的动力模型闭着眼都可以随意拆装,腕上的通讯终端依旧没有熟悉的蓝光闪亮,云慕略感失望地消磨着时间,掰着手指头心想大概是因为还在驾驶舱吧,不回答也正常。
这种凡事都往好处想的认知失调,如同饿了就会想吃,冷了就会穿衣保暖,本质上还是一种自我保护,保护心底深处那抹若即若离的希望。
就像在此刻,他不会承认个人通讯终端是可以与机甲通讯同步的,苏静璇只是独自一个人在训练,完全可以停下来回个消息再继续。
可惜半个小时过去了,连个已读未回都欠奉。
任谁也想不到,当下首都星高校最富神秘色彩,最被寄予厚望的一对男女关系,却在明知是翘首以待的消息,也要故意晾你一会儿的刻意拉锯下,变得磕磕绊绊。
又似乎稳稳当当。
就在临近下课之时,从个人终端上传来一阵轻颤,这是视频信息的提示。
云慕迅速翻转手腕,一看来信人,失望之余,忽然觉得也应该有些开心。
戴上袖珍骨传耳机,点开通讯画面,入目的第一眼却让他眉头紧蹙起来,随着视频继续,慢慢地,从他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温度,手上更是青筋暴起。
咔嚓一声,由高塑性材料制成的动力结构模型,被一道裂缝从头贯穿,一分两半。
......
......
视频是宁欢歌打来的,背景在医院的医疗舱,程星辰被泡在满是气泡的康复药水中人事不省,像一具冰冷的尸体。
而宁欢歌的父亲,宁不还,真的成了一具尸体。
云慕的朋友不多。
朋友两字在有些人嘴里,只是个用来打招呼的名词,萍水相逢的是朋友,喝酒吃肉的是朋友,有时打得头破血流的,可能在几秒钟之前,也搂住对方脖子喊过一声朋友。
但对他来说,朋友是种需要经历时间、事件考验的厚重关系。
这种经历不是刻意的,而是像来到首都星后,认识第一个朋友胖子一样,第一印象油滑又猥琐,可看着他连续七次被女孩拒绝,个个真情却不失一点风度格局,而遇上调戏艾薇儿的交流生,又能怒而暴起,再看平时好像事事荒腔走板,不学无术,可真到利害关头,却从不含糊。
而在胖子之前,他最好的朋友是程星辰,第一个忘年的朋友是宁不还。
回了条消息,订了去往玄武3星最快的航班,云慕怔怔看着窗外碧空如洗,仿佛桃花岛海滩上的一幕幕,依旧还在眼前。
满眼歉疚的父亲,含苞待放的女儿,还有一个极尽谄媚的好兄弟。
中年人抽着辛辣的烟,喝着不太习惯的好酒,聊的却是这宇宙间最珍贵的正义良知......
本来就不多的朋友,转眼便没了一个半。
云慕深深吸了口气,忍住鼻酸,望向窗外的双眼逐渐蹙起,犹如两片飞刀,锋利无比。
......
......
“上校,我需要请个假,可能时间比较长!”
小白楼一角,云慕阴沉着脸,避开所有人直接拨通了许耀阳的号码,不等对方追问请假的理由,沉声道:“我的朋友出事了。”
通讯那头只短暂沉默了一会,问道:“去哪?”
“玄武3星。”
“有没有危险?”
“不会有。”
似乎听出了没有与不会有之间极细微的差别,又一阵沉默后,通讯那头继续道:“我会和院长汇报一下,应该没问题,玄武3星,你们刚从北域战区回来,我会以军院的名义给那边打好招呼,有什么需要可以给你提供帮助,记住,保证自己的安全,这是对你唯一的要求。”
“谢谢。”
挂断与上校的通讯,云慕有些失神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阳光刺眼,却照不亮眼底的阴郁。
生死之事,他见的已经不少,除了早些年跟着老赵在各处游荡所见,狩猎星更是个意外频发的地方,正如许多管理处门前,都会竖着一条关于狩猎星生存法则的警示语:请记住,首先你是猎物,其次才是猎手。
所以死人对他并不稀奇,抛开远的不说,仅仅在前进星上,就亲眼所见78名老兵的牺牲,但也没有现在这般迷失表现。
因为无论前进星如何惨烈,面对牺牲,云慕除了愤怒伤心还有理解,军人生而为国,死亡或许不可避免,更像归宿,何况短短相处几天,着实生不出太浓的袍泽之谊。
但程星辰的受伤,宁不还的死亡不一样,这是他第一次深切感受到身边人的消亡,再也挽不回的遗憾。而他们,本应该与那些枪火硝烟离得极远,却殒命于一场离奇的车辆失控,一场没有肇事人的交通意外。
不巧的是,宁欢歌是一名能轻松黑进工业博览会的顶级黑客。
......
简单收拾几件衣服,挎上一只帆布背包,云慕戴着不知是为了遮挡阳光,还是掩饰面色的鸭舌帽,匆匆来到学院后门,和第一次接受艾氏邀请时那样,有一辆学院的专车正在门口等着他。
当然这次车里不是一位四下张望的明丽女孩,云慕眯着眼有些恍惚,压了压帽檐上了车。
“院长还是不放心,让我过来送你去最近的空地通勤点,然后问问你朋友到底出了什么事?”看着脸色明显异常的青年,上校严肃道。
“我一位朋友死了,还有一个兄弟重伤。”
并没有如上校预期中的麻烦,云慕很直白的说出了实情。
但是在帽檐形成的阴影中,云慕微微眯着眼睛,满是厉色,发现上校瞬间皱起了眉头,才又补充一句:“是车祸,警方说是意外!我朋友只有一个女儿,是我认的干妹妹,所以我必须去。”
云慕说的极为平静,上校没见过他如何面对死亡,但前进星有多凶险是知道的,也便很能接受他的这种平静。
只是敏锐觉察出他言语断句的意思,沉声道:“你觉得警方的事故定性有问题?”
云慕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云慕尽量表现的云淡风轻,实际上,从知道他们出事,宁欢歌说有问题,他就已经相信了肯定有问题。
因为知道中年人和好兄弟一直都在坚持什么,又做过什么,只是和脑中第一时间冒出的那个名词有没有关系,或者说有多大关系,现在无法确定。
言至于此,上校本也没有阻拦的意思,慎重提醒道:“学院在那边有不少毕业生服役,警察局也有很多人都是退伍转业过去的,有什么需要尽管说,院长只有一句话带给你。”
云慕转过头,认真看着他。
“不要乱来。”
......
飞车很快进入区间高速,离学院最近的空地通勤点只有半小时车程,上校稳稳驾着车,云慕则一味地沉默,直到快要抵达目的地,上校这才忽然开口问道:“这次去玄武3星这么匆忙,时间恐怕也不会短,静璇知道么?”
上校的话让云慕怔怔看向手腕,一时间陷入更深的伤感之中,不禁有些犹豫,她想知道么?
如果根本不想知道,自己说了又有什么意义,连带着宁不还的死,程星辰的伤,可能在苏静璇耳朵里都是烦人的琐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若是其他任何事,云慕都可以坦然视之,就算苏静璇真的不在乎,不过是自己尴尬,一笑了之罢了,偏生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出了生死大事,他容不得再有任何轻慢、忽视、不以为然,谁都不行。
或许正是因着此种灰暗、偏执的情绪滋生,直到此刻,他都没有想起要和苏静璇说一声,既非义务,也非必要。
云慕沉默摇了摇头,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
这些天苏静璇都是独自训练,因为变化实在惊人,出于对王教授研究的保密需要,基本都在地下试验机库进行。时间一长,上校自然发现两人之间的问题,非但没有弥合,反而隔阂渐深。
看到他现在的态度,上校着实有些费解,在他看来男人应该有脾气,有傲气,有骨气,但在云慕这个年纪,遇上苏静璇这样的女孩,只要不是犯了无药可救的傻气,就不应该这般不知好歹,不知所谓。
一个有骄纵资本,却无骄纵之气,有不输当红影星的姿容,却不以色悦人,处之淡然,本可以娇柔走天下,却偏偏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女孩,谁会舍得像身边这位一样,不打一声招呼,决然而走。
上校更是知道,这首都星高校里,最不缺就是形形色色背景深厚,财大气粗,英俊帅气,聪明绝顶,胆大包天的人。苏静璇的身份自然可以滤去绝大一部分,但总有在许多人眼中,门当户对,可以尝试的存在。
可这两年,纵是与此相关的风言风语都极少,她很好的把握着分寸,不伤人,不累人,不误人,更别提她会亲口承认彼此关系。
也只有云慕这个傻冒,得了天大的便宜,还不明白如苏静璇这样的女孩,这样的性子,作出这般选择意味着怎样的坚定如斯。
如果再让人知道,这个傻冒不仅冒着傻气,还在用首都星高校所有男生的梦,去给自己的脾气、骨气等等,这个气那个气的作背书,一定会气到群情激愤,群魔乱舞,群起而攻之,哪怕你是什么“战祖”,也得夹起铁蛋做人。
想到此处,上校便直恨得牙根痒痒,瞥了眼无动于衷的云慕,重重叹了口气。
终是不清楚两个年轻人为了什么闹矛盾,现在也不是说笑的时候,沉默片刻,忽然眯着眼道:“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我不管,男人是不是应该大气一些,现在我命令你和静璇说一下。”
或许还觉得不够震慑,上校沉下脸,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少尉,听清楚了,我命令你马上和静璇联系......”
“......立刻,马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