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并不深,长也只五厘米左右,云慕收紧肌肉早已止住了血,只是被划开的表皮外翻着,显得有些狰狞,从他回到车上,脱去大衣,衬衫侧面已是鲜红一片,林雨竹的眼泪就没有停过。
两人没有直接回星光酒店,也没有和艾雷同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云慕想了想,还是同意跟着林雨竹到了她的住所,两个人的身影也落在很多被“红龙”的声势惊醒的人眼里,只是他们不会知道,两人惊动的又何止是人的睡梦,而是整个首都星圈。
“我没事,一点点小伤,要不是没注意,怎么可能伤的到我!呵呵呵呵......嘶......”放松下来,也没有强装硬汉的必要,云慕趴在沁散着幽香的床上,一边东拉西扯,一边任由林雨竹小心且粗糙地处理伤口。
说她小心,女孩自是动作极为轻柔,说她粗糙,并非指手法不专业,而是清洗、消炎这一系列动作都带着矿星特有的极简风格。
云慕可以想象,伤口必然不会是一派阳春白雪,但肯定万无一失。
只是在稍显沉默之中,忽然有几滴冰凉掉落,在他黝暗的皮肤上绽放如花,刺激的他背上一紧,伤口隐隐又渗出血来。
“对不起......对不起......”林雨竹有些慌乱,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滑落。
这眼泪并不是凭空而来,借着灯光凑近才能发现,云慕后背几乎遍布疤痕,纵横交错,有的粗如手指,有些细若游丝,只是看上去已经很浅很淡。
林雨竹不是个十指不沾寒水的富家千金,她的成长环境明白告诉她,这些伤痕之所以浅淡,不是因为伤的不重,而是时间足够久远,看着许多伤口边缘的生长痕迹,她满脑子都是云慕的少年,甚至童年时候的经历。
不知是人为,还是意外,肯定不会是幼年顽劣,才落下的一身伤痕,这份经历可能远比自己都要心酸,林雨竹怎能不落泪。
“还疼么?”
给伤口敷上愈合凝胶,外贴弹力胶布以防再次迸裂,林雨竹幽幽道,五指轻轻滑过云慕坚实的脊背,体味一道道疤痕于指尖极细微的起伏变化,黯然神伤。
相较早年在老赵手下,在狩猎星的恶劣环境当中,受伤多就地取材弄些草药,全靠自愈,是以现代医学看来几乎不会留下疤痕的外伤,却成了云慕成长经历的最好见证,如同徽章永久刻画在身上。
哪处是从山崖坠落的划伤,哪处是猛兽撕咬的爪痕,云慕仿佛历历在目,埋头笑着说:“当时肯定疼,疼着疼着可不就习惯了么,呵呵......今天这伤啊,两年来应该是第一次,确实大意了,大意了......”
林雨竹这边摸摸,那里瞧瞧,仔仔细细将每道伤痕扫过一遍,确认没有再发现较新的伤口,这才心疼道:“这些......是被谁打的么?谁会这么狠心......”
“倒也不是被人打的,当然也被人打过,那都是很小的时候了。”
想起最开始,哪个孩子会心甘情愿受这份苦,云慕便有些怀念挖空心思,偷懒耍滑那几年,着实挨过不少皮带、鞋底之酷刑。
如今这皮肉之苦不再,老赵也是无影无踪,云慕便生出几分惆怅,幽幽叹息道:“说起来应该算是我自找的吧,如今想找那个打我的,都不知道去哪找了,而且这些伤没有一处是打我那个留下的,至于到底是怎么伤的,你不会喜欢听。”
“总之......放心吧,现在我不揍人就很不错了。”
......
......
伤口处立竿见影有了酥痒感觉,那是皮肉在快速生长、愈合,云慕趴在林雨竹丝滑绵软的小床上,背上五根柔滑的手指轻轻抚过,似有一股电流传遍全身,通体舒畅。
慢慢的,后背的感触也从手指变成了手掌,轻拢慢揉,随着掌温似乎整个房间的温度都在升高,可再高也赶不上激素分泌的速度,云慕赶忙抬眼看看周围,转移一下注意力。
传说女孩子的包是百宝箱,那闺房便是聚宝盆,若不算崖畔的单兵帐篷,这是云慕第一次和一个女孩真正共处一室,何况还是自己的女人。
柔和的色调,精致的装饰,各类他叫不上名字,更想不出用途的瓶瓶罐罐,饰品摆件,收纳整齐,放置有序,整个房间弥漫着香甜气息,丝毫看不出此间的女主人,实际从小生活在昏暗的矿星,整日只和瓦砾、碎石,以及那些如石头般粗陋的矿工为伴。
只在一室温馨可爱之中,窗台下那处角落,散放着一只半开的行李箱十分扎眼,能见到里面堆满颜色深沉、面料粗糙的衣物,很显然这应该是回矿星的东西。
云慕自然会想到,如果不是偶然碰上,或许此时许林雨竹已经提着这个箱子,跟着贺凌峰登上回K-2的星舟,踏上另一段人生。
可那段人生就一定会比林雨竹选择自己差么?如果自己十分普通,对林雨竹的意义除了贪欢一晌之外,还能是什么,甚至这一夜可能成为她不幸的发端。
沉默中,云慕陡然想起最后奚落秦少尘的那句话,自己凭什么说他配不上苏静璇,无论家世、背景、地位,就算统统抛开,单论长相风度,大众眼里配不上苏静璇的也应该是自己。
昨晚从古家出来到现在,云慕就算再洒脱,再澹然诸如救命之恩这样的道德优势,内心总会觉得不公平。但如果不将其视作某种回报的必须,古老爷子、古老夫人为外孙女的幸福着想,便没有任何问题。现在想来,今后顶着压力的何尝不是苏静璇,纵然是眼前的林雨竹,看似为报答自己的帮助,可赌上的也是她的人生。
一念至此,云慕猛然心生一股紧迫,虽然还不清楚着力于何处,但终究如黎明前的微光,照亮前路,模糊有了些形状。
没有实力,谈什么心安理得,云慕心中想着,慢慢撑起上身。
一脑袋定型发蜡,身上还沾着血腥气,云慕目光落在沙发,犹豫着说:“那个......我去冲个澡,晚上我就在沙发上凑合一晚。”
房间很小显得局促,沙发也是单人的,可小床再小,似乎也比单兵帐篷宽敞舒适。
两人都极有默契的选择沉默,林雨竹只是点了点头,转身从旁边柜里找出一条新毛巾递给他,又进了浴室打开热水,不一会狭小的空间里水雾蒸腾。
“去吧,里面什么都有,幸好你的上尉服都在,不然晚上可没地方给你买衣服去,好好的大衣、衬衫,不到半天全毁了。”林雨竹面颊微红,卷着毛衣袖管,轻轻甩了甩手腕,“伤口注意些,时间不要太长了,胶布虽然防水,但总会有水汽进去。”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个赤着上身,肌肉线条分明,一个皓腕胜雪,柔美到极致,林雨竹嘱咐完便不再管他,不多看一眼,没啰嗦半句,平静转过身,自顾自摆弄着什么。
有时候太过正常,便是最大的不正常,该暧昧时各自云淡风轻,房间一时陷于寂静。
连脱衣带洗澡,甚至把看不懂品牌的沐浴露当成了洗发液,打过三遍才让虬结的头发彻底分开,身上胡乱又抹了遍,一冲了事,前后也只用了十分钟。就是这十分钟,云慕觉得不长不短刚刚好,长了显得不听话,短了好像更不像话,怎么都有些迫不及待的嫌疑。
他慢慢将水温调的更低,试图让自己冷静些,冷静想一想怎么会生出迫不及待的顾虑。另外,好像刚才谁说要在这住上一晚的,是自己么?分明只是想先处理一下伤口,晚些再回去的啊?
可为什么脑子里非但没有思考任何离开的借口,却尽是如果林雨竹问单人沙发怎么睡,自己该怎么答,再问要不要小床挤一挤,是接受还是拒绝这些无耻的想法。
难道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打算走?
这个极其荒谬的结论让他迅速将水温调至常温,首都星秋夜的常温,足以低到他身上每个毛孔都紧凑起来,低到身体里激素的分泌都透着慎重。
五分钟之后,云慕深吸一口气,使劲揉着未干透的碎发,极考验勇气地拉开了浴室门。
屋内已是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星光斑斓。
而在窗下洒落着一道人影,曼妙无遮。
在成衣店就已见识过林雨竹的白,知道她皮肤好,但那也只是衣衫之外的可见之处,宛如一副拼图,只有边角哪里能窥探全貌。
而在此刻,这副拼图不仅完整,且月华般明净。
谁能想到一位出自矿星的女孩,在星光衬托下,在醉人月色中,竟能泛起柔和光晕,白的那般透亮,那般润泽,白的轮廓都显得模糊起来。
面对此景,让一个正常且血气方刚的男人还能清醒,去想那些应不应该,可不可以,拒不拒绝,便是这世间最大的笑话,就是刚冲了个透心凉,此刻也已是口干舌燥。
云慕的喉咙滚动着,原本无声的口水吞咽之声却在静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何时,来到皎月之下,佳人身前,云慕竟还有些愣神,恍然不觉是怎么挪动的步子,看着林雨竹脸上荡漾而起的红晕,刚才所有的心理建设如风卷残云,荡然无存,眼神逐渐亦如星辰般明亮起来。
“我这两天就要走了......”
林雨竹环抱着身体,微微抬起头,两颗水润的眸子灼灼望着他,已是说不出的情意万千。
原本目下情境,已无需任何言语刺激或是引动,更无需什么特别的理由,但云慕明白林雨竹这话什么意思,对于即将回到矿星,要与贺凌峰谈条件的她来说,今夜或许是她唯一能掌握主动的事情。
轻轻拥住这具触手微凉,轻颤的身体,丝滑如绸缎,柔软如絮棉。
不知道平常男女如何开启这段奇妙旅程,是直奔主题,还是先来一番花言巧语以作润色,云慕一改在事前的理性与慎重,变得主动而热切。
紧凑的公寓之中,温度急剧升高,两副年轻的身体彼此吸引、探索、痴迷,春意盎然。
从羞涩,到信任,直至沉沦,看着自己认定的男人胡作非为,林雨竹渐渐迷离起来的眼神里,没有半分不满之意,甚至带着某种意外之喜。
之所以如此,全因云慕以艾氏贵宾的身份第一次出现在她眼前,到这次相遇相帮,实力与神秘兼具,便是给女孩留下的最深印象。
正如外界不了解云慕的人,此时对他的猜测必然与背景深厚、富贵无双这些词汇相关,这样的男人又怎么会缺女人,何况也明言心有所属,这让林雨竹一直忧心云慕对她的好,仅仅是感情的泛滥,还是出于怜悯。
尽管云慕做的已经足够她感激,感动,她也愿意如此这般付出自己为代价,但内心总还有着一份更美好的期待,期待这个男人能多喜欢她一些,真正喜欢她一次。
而这份喜欢,有时候真的需要在此时此刻,用热情与激情,用彼此的亲密无间,意乱情迷,甚至可以是粗暴狂野才能表现出来,现在林雨竹感受到了,也便可以不顾一切。
她抚上他的脸,食指沿着坚毅的脸颊轮廓而下,扫过脖颈,在硬朗的肩胛处摩梭,流连,正当云慕紧张的收紧上身肌肉,这如云似棉的玉指却意外地逆势而上,挑起了他的下颌,女孩示威似的眨了眨眼:“来啊?”
来啊,那便来啊。
在这男人女人最原始的世界里,没有音乐烘托气氛、没有诗歌诉说衷情、没有豪言装裱未来,甚至这场被云慕视作挑衅的战斗,已经成为他单方面的惩罚。
只是这惩罚并不如何熟练,被惩罚的人也在生涩的配合,林雨竹心底最深的欢愉之声,在云慕听来,却是狩猎星上某个季节,最常听到的韵律,天地之初的声音,引来雄性生物发起进攻的号角。
在两人都粗重起来的呼吸声中,他跃马扬鞭,攻城掠地,直至最后那片禁地,势如破竹。
便在那一刻,恍如君临天下。
不知经历了多少个潮起潮落,多少痛楚欢愉,多少婉转激昂,两个人都有各自毫无保留的理由,分别也好,担忧也罢,此刻这间小小公寓里,有着这个秋夜,最美好的风景。
两人紧紧相拥,才发现这小床其实不小。
足够一个男人展示他的强大。
......
......
不论这一夜对亲历者来说,是愤怒、是担忧、是冷眼,或是无数个问号,都不影响某间公寓里,初尝禁果的美好。
天还未亮,云慕起身换上衣服,趴在床沿,看着真正意义上自己的女人,有着云收雨歇的慵懒媚态,满是不舍。这一晚有欢欣,也诉离殇,林雨竹回矿星不可能没有风险,但这是她的选择,自己不能阻止,也给不了太多安全上的保障,因而心底的紧迫感便更深了一层。
屈指挑开她额前的乱发,林雨竹眼皮抖了抖,其实也早已醒来。
“我得走了,不能让人知道我的具体身份。”
云慕有些歉意地看一眼窗外,天边已露微白,轻轻刮了下林雨竹的鼻子,假装严厉道:“你现在真真正正是我的女人了,回矿星记住,受委屈、受欺负了先记下来,无论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每天给我来个信息报平安,如果要用到钱的地方和我说。”
“另外,有机会问问你父亲,他的研究成果真正能投入应用,还需要多少时间、多少资金。”云慕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虽然我有你给的备份,但最关键的东西肯定还在你父亲脑子里,西峰矿业也会明白这个道理,你不妨稍微强硬一些。”
不知道昨晚的风会不会吹到K-2矿星,但以云慕对贺凌峰的印象分析,对方一定会打听他的情况,昨晚的事情肯定会有耳闻,只是这种借力的分寸需要临场把握,于是想了想道:“昨晚其实我算是帮小艾总一个忙,你也大概知道那两个家伙的身份,我把他们的保镖打了,等于是打了他俩的脸......或许过一段时间会打的更狠,只要我不暴露,对你未必是坏事,有消息了我通知你,到时候你可以试探一下贺凌峰的态度,应该对你谈判也好,安全也好都有帮助。”
“我明白......”才相遇便要谈离别,这本就是件极伤感的事情,林雨竹同样眼含歉意,有些落寞,“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这不是句无病呻吟的小儿女情态,而是这片人类新家园最常见的现实问题。K-2矿星远在第三星环之外,最快的星际航线只能直达一颗中转星,然后再坐矿星常见的货运飞船。越靠近星域外围,商业航线越少,跃迁通道就更少,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将浪费在枯燥的普通星际航行中。
而比距离更煎熬的,是谈判的结果根本无法预料,她曾以为成为云慕的女人,只是交出身体便好,放在前一晚,她或许能走的决然些,然而真正成了云慕的女人,尚未分别便已开始想念,有了想念便又生出诸多妄念,比如接出父母以后,会不会有个两人的小家,然后再有个承欢膝下的孩子......
尽管在昨晚的草甸之上,当眼前的男人说到他心里有了一个女孩,林雨竹有过嫉妒,但现在她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心理优势,那就是真正意义上,云慕的第一个女人,于是这些妄念便不可遏制的野蛮滋长,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男人会在这个年纪想的同样长远,但不可能在这个年纪生出这般闲愁,云慕便是如此,大把的现实问题需要解决,比如还有没有办法保障林雨竹的安全,比如是不是让母亲看看她父亲的研究,价值有多高,再比如昨晚没办法回复的消息,今天该怎么面对......
正因为了解矿星的生存环境,云慕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放心,但不能放到脸上,作为一个普通军院学生,环顾四周,艾氏工业本身正面临危机,这事更求不到一名战区司令头上,竟是无能为力。
想到昨晚的冷傲和秦少尘,这事要放他们眼里,可能也就一句话的事,云慕便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托着林雨竹的俏脸,任其枕着,眼角的湿润被轻轻擦去,宽慰道:“傻丫头,好好的回去,把事情处理好,再给我好好的回来!”
“真要碰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来想办法,真要遇上危险......你就给我找地方躲一个月!”
想来想去,现在自己能依靠的只有一双拳头,一个月,正是从首都星辗转去到K-2的时间,林雨竹听的出话里的担心和认真,攥住云慕的手,摩挲着点头,春意盎然的眼睛一眨不眨。
一眼,只够认识一个男人,一天,便彻底信任一个男人,如此短暂又仓促的经历似乎不甚回味,但林雨竹已满是回味,只觉得自己中了全星域最大的一张彩票。和金钱无关,而和男人的承诺有关,她能感觉到云慕言行中的无边自信,甚至还有种直觉,看似温和的他,其实更配昨晚的狂放不羁。
或许在许多人眼里,昨晚只是无知狂妄,因为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人,才会在秦少尘和冷傲面前表演什么狂放,一时的胜负也支撑不起狂放二字。
但林雨竹不同,矿星成长起来的女孩,眼界或许不宽,但识人的眼光却只好不差,她当然清楚什么时候的男人最显本性,什么样的男人言行浅薄,便更能分辨狂妄与狂放之间的本质差别。
对上两个天皇贵胄一般的青年,昨晚她的手一直被紧握着,没有感到过一丝颤抖,没有任何力道变化,只是温暖如玉,因而众人眼中的狂妄,其实透着骨子里的傲然和冷峻,那便是狂放。
“昨晚的你......我喜欢!”林雨竹动情道,眼眸如丝,吐气如兰,对狂放的喜欢也发自肺腑,只是床头余温尚在,激情过后分别之时,恐怕所有男人对这句话只有一种理解。
云慕微微一怔,便重重吻上她的娇嫩嘴唇,直到林雨竹忍不住情动,这才故意一般起身抹了抹嘴,在她羞怯的注视下,拉开窗回眸一笑,一跃而出,等到女孩急急裹着薄被,赤着裸足来到窗前,天尽处晨光熹微。
隐约中人影纵跃,无声无息,如履平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