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最初的鸡尾酒会已经开始，简衡宇依然守在门口，不时看看时间有些焦急，这让许多经过的朋友和他打了声招呼后，不免心生疑惑，出于礼貌没有多问，直到鸡尾酒会开始才轻松聊起来。
“刚才你们都看到艾氏工业的大区经理简总没有，好像在门口等什么人，到现在都还没进来。”有人宴会厅看了一圈，随口问道。
一名在业界小有名气的中年投资人摇晃着酒花，轻啜一口接话道：“听说最近艾氏工业情况不太好，资金链有些问题，很多货款收不回来，简总最近日子恐怕不太好过啊。军贸这门生意钱是好挣，可真要对上国家意志，啧啧啧，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转瞬也可能就楼塌了......你们以为今天的酒会真的没有目的？”
中年人神秘一笑，众人顺着他的眼神看向主桌周围：“正和小艾总说话的那个，国投行副总，旁边清瘦一些的，富华银行行长助理......还有那边一身宝蓝长裙的美女，据说是这两年在国内动作不小的莱恩资本新任命的共和国星域总裁。”
“星域总裁？”
几人互相看了眼，一脸难以置信，干练的卷烫短发，面容年轻，绝对不会超过30岁。这不是继承个什么家族企业，挂个响亮的名头，实际混吃等死就好，这个年纪成为外资机构的星域总裁，让人难免对她如何上位产生兴趣，众人眼神逐渐暧昧起来。
像是看穿几人的想法，中年人轻笑着小声说：“你们这些家伙，不知道成天想些什么，精英精英，都是群精虫上脑的家伙。”“要是知道她父亲是谁，就会知道她不需要你们想的那样。”
“谁？”
“沈舟。”
言出语落，小范围刹时寂静无声。
每一次重大的社会变革，总会催生出一批敢为天下先的新贵，他们或眼光独到或舍命一搏，操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古训，干着成王败寇的玩命买卖。然而这样成就起来的家族能传承百年千年的却很少，真正的世家，财散了也就散了，章法规矩没忘，文化机要不丢，风云际会总有时。
沈家，当年开辟星际移民之路的九人团队，唯一的龙炎人姓沈，第一批带头踏上漫漫征途，在冷冻舱里休眠数年的开拓者姓沈，如今共和国最大的民营宇航公司千帆宇航掌门人同样姓沈，他叫沈舟。
“原来她就是沈佩珺？”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小声说出了名字。
“布里奇商学院双硕士毕业，此前一直在兰斯莱恩集团总部工作，短短几年从投资顾问一路到合伙人，直到现在的星域总裁，空地通勤都没她升的快。她和小艾总曾经是同学，小艾总是知名钻石王老五，这位沈大美女可也是枝头的金凤凰啊，据说一直等着小艾总呢。”中年投资人像个八卦小报记者，凑着脑袋低声道。
布里奇商学院，整个人类星域排名第一的商学院，新历以来诞生过23位新领航经济学人大奖，开创了大空间统筹经济学、布里奇消费极限等等新理论，至于那些在新历历史上存在过、辉煌过或依然存在的着名公司，有多少创始人、cEo、合伙人来自这所学院，早就没有了统计的意义。
几人一阵恍然，碰着杯笑着说：“这算是雪中送炭呐！还有那么点万里救夫的意思啊，呵呵呵......”
到了艾氏工业的体量，能参与博弈，资金实力只是条件之一，早就不是最重要的，都是这个圈子的聪明人，无论最终花落谁家，这笔大买卖可能是万亿级别的规模，此间众人只有唏嘘乍舌，笑语旁观的份。
......
......
宴会厅很大，鸡尾酒很甜，一层层色彩分明，就像是三三两两各有所属，轻言谈笑的宾客，谁也不会随意越界。
还在山脚的人可以努力向上，可真到了离那山巅一步之遥，看的是天气、运气不是力气。如果有人愿意提携，每个人都不介意向上一层，如果没有，那慕名而来这样的行为只会招来耻笑，所以这一屋子接近山巅的商人都重体面，会场悄然按照某种秩序在运行。
然而随着轰轰几声闷响，当“雷龙”以排山倒海的气势，粉雕玉琢的风华，睥睨一众停放在旁边的豪车，驶入会所门廊的时候，所有的体面好像都成了摆设，优雅被无情碾碎。
晚宴很少会有人迟到，此时门廊处人影稀落，偶有接到重要信息必须回复的，才会出来打个通讯，就在这一瞬，所有人的目光只看往一个方向。
粉色“雷龙”不是不可以体面，林雨竹特意配上了一副金边眼镜，以符合秘书的身份标签，当她优雅知性地推开车门，踩着踏步板下到地面，将这种在主流社会极其少见，叫反差美的体面呈现在几人眼前时，无人不觉美好。
身材完美，皮肤白皙，漂亮的小脸上架着金边眼镜，细看才发现其实并没有镜片，整个人柔美中带着干练。更因为开着这么一辆充满肌肉力量的车，让人觉得其外表下隐藏着野性难驯，像只随时嗷嗷叫唤的野猫，满足了任何男人对春暖花开的幻想。
而门廊处的男人们也是这么做的，停下了离开的脚步，中断了本该极其重要的通话，在他们的印象里，首都星圈商界从未听说有这样的女子存在，也不该存在，但每个人都感激这世界的神奇，存在既合理。
然而所有这一切炽烈也好，感怀也罢，随着副驾驶车门嘭一声被推开，一个身着薄绒貂皮大衣，敞着花衬衫，戴着墨镜的豪放男人出现，美好还是那份美好，但是人人心头如遭重击，心痛彻骨。
实话实说，如果不清楚这一身装束的成本，它确实很适合今晚的夜色，更适合夜色下的混乱街头，酒精、女人、地盘、血与火......所有普通人能想象的罪恶，都能和这身穿搭产生某种联系。
正像刚才那名服务生刚想去开车门，车窗里的一个眼神，更确切的说应该是被墨镜后的眼神注视，硬生生止住了步子，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要过去，离他远点，在讲究优雅的地方，任何不优雅都代表着破坏。
关上厚重的车门，男人抖了抖大衣，微低着头，透过比这夜色更浓的墨片上沿左右瞧了瞧，不知是觉得这环境太刺眼，还是自己太过耀眼，男人一推墨镜将大半张脸隐藏其后，在诱人女秘书的指引下，走向门厅处苦苦等待的简衡宇。
之前艾雷低声交代过之后，简衡宇就知道要等的人是云慕，但他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要等的人，直到看清他身边的林雨竹，女孩机敏地眨了眨眼，才将他从泥塑一样的状态中唤醒。
“您......您好，云总辛苦了，请跟我来......”简衡宇愣了两秒迅速冷静，热情伸出手和云慕握在一起。
云慕面上不动声色，只轻微点头，用极小声道：“简总，客气了，客气了。”
简衡宇努力遏制住从头到脚仔细看看他的想法，像个正常男人一样瞥了眼云慕身后的林雨竹，惊讶于这一夜女孩的改变。
几个月来小姑娘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正因为如此，破格提拔她成了自己的助理，小姑娘的清丽自不必说，只是总有抹忧愁在心底，不着痕迹但偶上眉梢。现在，姑娘还是原来那个姑娘，但已经判若两人，不仅衣着华美，颈间一滴翠绿玲珑剔透，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更是眉眼舒张，说不尽的情绪风流。
“林秘书，介绍一下，这位是简总。”云慕边走边不好意思地介绍，原来的计划里没有这个角色，在湖畔林雨竹临时提议，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真正扮演个年轻矿老板，随身带个女秘书，公私兼顾再合理不过，况且要是遇上什么突发情况，有个在矿星生活的人在旁边，也能及时应对。
林雨竹一推镜架，娇滴滴、麻酥酥唤了声“简总”，倒是把简衡宇惊得步伐有些错乱。
......
......
开场鸡尾酒只为暖场，营造一个互相认识的轻松环境，尤其是同桌的异性，很多人都带着女伴，宴会大厅也隐隐形成了除身份实力之外，另一种更为人所喜见的交流方式。
周立恒虽然之前生意重心不在国内，但依然和在场不少人都认识，更因为今天身边站着一位绝美佳人，纵是再不关心前进星这类于挣钱无益消息的人，都渐渐清楚了苏静璇的身份，忙不迭地走近相互认识，这让周立恒收到很大一波关注，但也相当游刃有余。
苏静璇面色平静，无论是谁，是否开着她和周立恒的玩笑，只要无伤大雅，她都举杯致意很少说话。这种场合她并不熟悉，也不热衷，是母亲那一句“做好自己，成为他的助力”令她豁然开朗。
在外人看来，甚至在外公外婆眼里，自己和云慕两人差别何止天地，然而到现在，好像自己从未帮到他半点，连个举手之劳的研究室都办不到。苏静璇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生活在父亲、家庭的羽翼之下，一旦他真的需要帮助，自己除了求助家里好像就无能为力。
苏静璇第一次感到慌张，所以下午在来的路上，又将云慕拜托的事和父亲联系了一次，得到了在落实的答复，这让她安心不少。在周围人的闲聊中，她也了解到一些艾氏工业旁的情况，比如几个大国集体加大了制裁，比如为什么一定要和罗斯做生意，还因为一次冲突临时加大了合作力度，激怒了加蓬方面。
这些在场中大部分人嘴里的商业利益问题，在她心里却是完全不同，虽然不知道云慕怎么会牵扯其中，但她觉得这个忙于公于私都应该帮，而且意义非凡。
看着不远处的艾雷，两人并不是很熟悉，见艾雷也看了过来，遥遥举杯尽在不言。
......
......
“很熟？”
作为莱恩资本新上任的星域总裁，沈佩珺无疑是今天会场的焦点，应酬过一圈行业前辈之后，终于来到艾雷身旁，看着他注视的方向，向这个一直拥有好感的前辈学长举起了酒杯。
两人很早就结识，作为国内最大的民营宇航公司，艾氏很多的星际贸易运输就交给了千帆宇航，之后更是同为布里奇商学院的同学，只是艾雷毕业就回了共和国，而她则留在兰斯加入了莱恩集团。
艾雷一怔，转过身看着更显成熟的她，面色柔和地笑了笑道：“认识，我妹妹的好闺蜜！”
沈佩珺收回目光，终看向这张和煦而温暖的脸庞道了声：“好久不见！”
“真的......是好久不见。”
艾雷沉默了一会，感慨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漂亮，更没想到你会以这样的身份回来......恭喜你。”
两人举杯轻触，清脆悦耳的玻璃震荡声音化解了场间一丝紧张，是久别重逢，更是两人都明白现在一方面临困境，另一方在商言商，不论是什么感情，暂时都只能放在一边。
这个自立自强的学妹曾经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然而在最血气方刚的年纪碰上同样固执己见的女孩，结局似乎注定。
因为有了先前的安排，艾雷只字不提艾氏的现状，也尽量对几个有意向的银行、机构保持接触但不深入，显得云淡风轻，这也让沈佩珺很佩服，遇大事有静气，从来都是能让女人着迷的优点，尤其当这个女人还姓沈。
“公司还在做评估，你应该知道目前艾氏的问题源于哪里，一旦受到更严厉的制裁，各方给出的条件只会越来越苛刻。”
沈佩珺平静地说，她相信眼前的男人心里都应该清楚，如果局势不能逆转，越晚越被动，她也清楚莱恩集团突然将她空降，就是奔着这笔巨额交易来的。她作为一个商业买家，只能站在公司的角度考虑问题，一方面她不希望艾氏真的陷入困境以至于“贱卖”，另一方面也希望用合适的价格达到入股的目的，既给与艾雷支持，又不太过嗜血。
“呵呵。”
艾雷笑了笑，有些淡然：“我不知道我们的问题在哪里，艾氏所有的贸易都不违反星域议会的规定，既不向潜在战争方输送致命武器，也不向热点地区输出装备，而且罗斯联邦属于长征星域，一直都和我们艾氏工业保持良好合作。”
“要说问题，那些已经签署并执行的合同，几个国家同时以各种理由毁约，货款拖延，我不知道这些事情算不算问题，根源又在哪里？”
艾雷声音不大，语气也很缓和，但足够沈佩珺听清楚话里的讥诮意味，若是求学期间的她，一定会回怼干什么这么凶，又不是她的错，然后转身就走，现在她知道谁都没有错，是立场的错，实际上立场本身也没有错，资本面前谁弱谁就错。
沈佩珺忽地板起脸捉弄道：“干嘛这么凶！”
两人同时看着对方，有些怀旧，好像回到了校园，某个为一条意见相左而争吵的午后，又有些新鲜，这次似乎不用再分道扬镳。
“呵呵，其实还是一样的性子！”沈佩珺一眼十年，微笑摇头叹息着说，“你知道我是好意。”
艾雷说了声“谢谢”就不再言语，各自端着酒杯若有所思，一下两人好像就没了话题，一如过往，唯一的不同是沈佩珺学会了体谅，而艾雷也会说谢谢。
如果没有大厅之外忽然传来的几声低沉轰鸣，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安静和整个宴会厅的风雅会持续到何时，或许将和千百年来的所有晚宴一样，宾朋们各自戴着高雅的面具，觥筹交错水乳交融，不论背后怎么刀光剑影，朋友永远是成为敌人之前最好的身份伪装。
很多人也听到了这阵轰鸣，有好奇有嗤笑，不少喜好越野的男人甚至都开始推测这车的性能、品牌，小圈子内可能的车主身份。再贵气的晚宴，参加多了也乏味，再漂亮的姑娘，不是自己的才闹心，倒是这一声轰鸣，新鲜感十足。
艾雷耳朵一动转过了身，抬起头看着宴会大厅入口方向，心里也有期待。云慕从前进星回来之后，今天应该是两人第一次见，上午接到他的消息说要弄个浮夸风就很意外，下午又从简衡宇口中知道他可能给到艾氏的帮助，成不成艾雷都充满感激，而且从刚才苏静璇的表现看，希望很大。
艾氏工业的困境外人看是因为加蓬牵头的制裁，而只有他和父亲、秦远山寥寥几人知道，是“锋刃”项目的巨大投入导致的。一台机甲核心机的研制，不仅要冒巨大的技术风险，更有如同无底洞般的资金风险，现在的情况不说毫无准备，确实是没预料到会这么快就爆发。
但对于艾氏来说，这个项目最大的危机早已经过去，“锋刃”终究是成功了，而帮他们度过那次危机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和简衡宇接上头了，艾氏只需要挺住。
放下手中酒杯，艾雷回身和沈佩珺点了点头道：“不好意思，我去接个朋友。”
看着转身离去的艾雷，沈佩珺微微皱起眉头，刚才艾雷没有看任何信息，只凭那几声汽车轰鸣就判断出是他朋友，而且亲自迎了出去，以她对艾雷的了解，极其少见。
这家会所是她精挑细选的，不论环境、格调、品味，包括今天邀请的客人都有人把关，晚宴并不禁止带男伴或女伴，但没有些地位是绝对不会随便带其他人来的，更不会迟到。
艾雷带个什么朋友来，她并不介意，只是不明白在艾氏危机关头，今天这场宴会的意义绝不仅仅是继续试探。刚才自己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如果各国制裁更严厉，艾氏只会更吃亏，而制裁会不会继续，某种程度也在看艾氏的合作态度。
国内几家意向银行的底她都清楚，能治标不能治本，而莱恩给的条件虽然苛刻，但以莱恩集团在兰斯国内的政商背景，要推动解除一家公司的制裁，同样轻而易举，这也是莱恩敢于开出这样条件的原因。如果再不早做决定，往后开出的条件，可能连她自己都会觉得难以启齿。
此刻的沈佩珺，在深感资本恐怖之外，更多是不理解艾氏为什么如此执着，为了只占集团30%销售的军贸业务，甘愿影响整个民品业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