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燕燕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忙挣开了赤夜央的手,退开几步,清了清嗓子,才将浮生及小二叫了进来。
他们向赤夜央及姜燕燕行礼,却见赤夜央黑着脸,不耐烦道:“行了,放下就出去!”
小二被这气势唬到,放下锦被,忙不迭地退了出去。浮生却看了眼姜燕燕,目露忧色。
“磨蹭什么?出去!”赤夜央喝道。
姜燕燕不知他为何总有些针对浮生,但惹怒小暴君显然不智,她对浮生使了个眼色,浮生立即便退了出去。
“他倒是只听你的话。”赤夜央忽道。
姜燕燕心里一紧,却未接这话,反而笑眯眯地问道:“小王君方才想说什么?”
赤夜央垂眸,道:“没什么。”
姜燕燕看了他一眼,觉得还是不要火上浇油多说多错了。她走过去抱起了一床锦被准备往地上铺,却被赤夜央一把拉住了被子。
“你睡床。”他道。
姜燕燕吃了一惊,官驿的美人靠都较小,赤夜央睡不下,故而先前都是赤夜央睡床;而济水官驿并没有美人靠,不睡床的那个便得睡地上。
她连忙摇头道:“不用不用,小王君您都中毒了,怎能睡地上?”
“为何不能?”赤夜央问道。
“呃……”姜燕燕一怔,“小王君余毒未清,若是又着了凉,妾身这罪过可大了!”
赤夜央看她:“你是因为怕获罪?”
姜燕燕不明其意,一时没说话,便听他道:“那本君赦你无罪。”
她愣了愣,道:“可您是太子呀,眼下已是身体有恙,怎能不顾您身子?”
赤夜央神色微凝,看着她的眼睛,又问:“所以是因为本君是太子?”
姜燕燕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对着他,便听他道:“那本君允你不分尊卑。”
“啊?”姜燕燕有些莫名地看着他,“那若是着凉了又加重了您体内的毒,不是没法启程了么?”
便见赤夜央的脸色似是越来越难看,他问道:“所以是因为要按时启程去赈灾?”
姜燕燕心中腹诽,不是你自己要提前启程的么!但她直觉这么答怕是会惹恼小暴君,但又不知该怎么答,一时有些无措,沉吟不语。
“怎么不吭声?”赤夜央瞪着她。
还不能不回话?姜燕燕心中叫苦不迭,只得回道:“妾身答的小王君都不满意,妾身怕惹恼了您,于您身子不利,故而不敢答……”
赤夜央眉头紧拧,冷哼一声,道:“难道不是因为本君中毒了?”
姜燕燕呆了呆,不解道:“这……这不就是因为您中毒么?妾身一开始就是这么说的呀!”
“是因为本君……中毒,你明不明白?”赤夜央的语气听着似是有些动了气。
姜燕燕咽了咽口水,实在不明所以,但觑他此刻神色,只得连连点头:“明白,妾身明白。”
赤夜央却眸中一黯:“你明白什么……”
这并非问句,更似一声叹息,他这般神情实属罕见,看得姜燕燕一怔。
这时,赤夜央将她怀里的锦被用力一拉扯了过来,往床里侧一带,道:“这床不小,你一起睡。”
姜燕燕一惊,顿时心跳如擂鼓,她往后退了半步,瞪着眼睛看着他。
“怎么?本君现在的话都没人听了是么?”赤夜央黑着脸道。
姜燕燕咽了咽口水,瞧他眼下这神色,若是再忤逆怕是真的要触怒他了,万一他拿浮生出气,她可拦不住!
从成为他侧妃那日起,她其实心里已经都做好了准备的,何况眼下他都中毒了,应该不会用强吧?
姜燕燕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定了定神,屈膝道:“谢小王君恩典。”
但心里有准备是一回事,真的要同床共枕了她还是有些心慌。于是,她从赤夜央脚后跟处一骨碌爬到了床里侧,也不脱外衣,手忙脚乱地拉起锦被盖好,往后靠了又靠,几乎贴在了墙上。
便见赤夜央突然欺身上前,姜燕燕一下子将被子蒙住了头,闷声道:“小……小王君,注意身体,早些休息!”
等了半晌都不见动静,姜燕燕缓缓将被子往下挪,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想要偷偷看他,却见他正凑在自己跟前!
姜燕燕吓了一跳,抓起被子就要蒙头,被赤夜央一把拉住。
“你怕我?”赤夜央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他们离得很近,姜燕燕能在他双眸中看到自己的样子,咬着唇看上去惊慌无措,却绯红着双颊。
这模样哪是害怕?!赤夜央看不懂,她却能分辨,她这是紧张!
一如前世赤夜辰第一次要吻她的时候!
姜燕燕心头猛地一跳,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对赤夜央起了这样的心思?!
她倏地垂下眼来,长睫如羽,遮住了满眼慌乱,却掩不住渐渐发烫的脸。她恨不能立刻钻进被窝里去,揪着锦被的手微颤,指节都捏得发白。
“把头露出来,别闷死了。”
忽觉锦被一松,姜燕燕抬眼看去,只见赤夜央又躺了回去,还背过了身。
她连忙将锦被拉好,盖着半张脸,仅露出眼鼻,又靠回墙边,看着赤夜央的背影,心里不断念叨:“逢场作戏,逢场作戏,不可重蹈覆辙!”
不多一会儿,便听赤夜央呼吸细匀绵长,应是睡着了,姜燕燕才将紧紧裹着的锦被稍稍松了松。
她心里仍念叨个不停,撑着眼不让自己睡着,但念着念着,眼皮还是忍不住打起架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终还是迷迷糊糊了起来。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自己被困在祭台上,族人们一个个跪在那里,无数刽子手举起了屠刀,而他们前面则站着一个背着的身影。
血色残阳下,那身影转过身来。
“不要!”
姜燕燕大喊着惊醒过来,赫然瞧见赤夜央的脸,一时竟辨不清是梦是醒,怔愣地看着他。
“做噩梦了?”
赤夜央伸手替她将额前黏湿的头发撩开,被他这么一触,姜燕燕顿时清醒了过来。
她下意识往后躲开了,见他穿戴整齐,不由喘了口粗气,用衣袖随意擦了擦额头,道:“嗯,吓着小王君了吧?”
赤夜央的手在半空顿了片刻,才缓缓收回直起了身,垂眸不语。
他这神情看得姜燕燕心里一紧,她不想在这心绪里沉沦,连忙挪开了视线,见外头已是日上三竿,遂将锦被一掀,迅速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觑了眼沉默未语的赤夜央,清了清嗓子,自言自语道:“看上去时辰好像不早了,也不知那袁府吏问出什么没有。”
赤夜央转过身来,看上去已神色如常,他倒接过了这话茬:“那府吏动作倒快,已将那二厮诈问了个遍。府令看着文弱小白脸的模样,却死活没交代半个字;倒是府尹怕死,供出了个人,司寇徐鸣。”
姜燕燕蹙起了眉头,她不记得前世有这位徐司寇什么事,况且赤夜辰一上位便寻了个由头将他给赐死了,若他共谋其中,当不会是这般结局。
她不想赤夜央被误导,但袁府吏曾言及司刑府有问题,眼下府尹供出司寇倒对上了,看上去十分合理,若她言之凿凿并非徐司寇所为,反而可疑。
于是她斟酌着道:“可徐司寇身居高位,按理不会亲自联络吧?”
赤夜央眉梢微挑:“哦?你觉得不是徐司寇?”
姜燕燕心里一突,道:“妾身只是觉得……事关重大,该小心些求证下才是……况且,也不知那府尹说的是不是真话。”
赤夜央道:“垂死挣扎所言,应是真话。”
姜燕燕咬了咬唇,琢磨着该如何提醒却不惹赤夜央怀疑,却听他道:“不过你感觉得没错,确实不可能是徐司寇。”
姜燕燕听他语气十分笃定,又联想到前世,顿时灵光一现,恍然明白过来,徐司寇看似中立,实则是赤夜央的人!难怪他放心司寇亲查此事。
赤夜央瞥了她一眼,问道:“你怎么不问本君为何笃定不是他?”
姜燕燕笑了笑,回道:“小王君说不是便不是了,妾身信小王君。”
赤夜央忽向她逼近了两步,看着她道:“那本君也说莲酥没问题,你为何不信?”
姜燕燕一怔,其实她并不确定莲酥是否为赤夜辰所用,毕竟前世她也没见过,只是凭其来自西宫,下意识怀疑如此。
而此刻与赤夜央的视线一触,忽有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她脸上的笑容一凝,倏地睁大了眼睛。
莲酥也是赤夜央的人!
当时她那句“西王公子”,其实本是想说小王君!只是中途硬改了过来。
确实有那么几瞬,她直觉莲酥更听赤夜央的话,难怪淳于妁愿意替其遮掩。她先前竟还别扭地怀疑淳于妁也效力于赤夜辰!
姜燕燕想通了其中关窍,却有点如鲠在喉,一时五味杂陈,不自觉地绞弄起了手指。
赤夜央垂眸,看着她的手,沉吟片刻道:“莲酥是来保护你的。”
姜燕燕心中暗哂,历经一世背叛,今生的她可不信这鬼话!
但她面上却两眼一弯:“小王君说是便是了,妾身信小王君。”
她的模样落在赤夜央双眸中,漾起波光粼粼,而赤夜央盯着她的眼睛,似是要在里面寻找什么。
然而寻着寻着,他眸中却渐渐黯了下来,直至波光散尽,又化回一潭深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