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妁看了一眼突然眸中如有星辰闪烁的姜燕燕,稍稍一怔,随即垂下头来收拾起了药箱,她收拾得很快,没一会儿便已收拾妥当,退到了屏风外。
“微臣的药虽能消淤,却不能祛疤,侧小王妃肩上几处伤口看上去应是会留疤的,若想去除,可问华医官要祛疤的药。”
姜燕燕回过神来,轻轻抚了抚已然包扎好的伤口,刺痛的感觉绞着愤恨羞辱席卷而来,让她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套上外衣,穿戴妥当起身拐过屏风,一出来恰撞上了华世安的视线,不过才轻轻一触,华世安已绯红了双耳,慌忙低下了头。
姜燕燕看在眼里,以为他有什么难处,反正她也根本不在意留不留疤,遂冲他摆摆手,不以为意道:“不急,那凝玉露我这还有,等用完了再说吧。”
华世安小声应了,她也没再留意他,转而探头去看浮梦。一旁的侍女见状,立即扶住了她,将她稳稳扶到了床榻边。
这份眼力见让姜燕燕愕然,不禁看了她一眼。那侍女连忙道:“婢侍叫碧玉。”
姜燕燕点点头,也没再多说,小心翼翼地坐在浮梦身边,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
只见她面色惨白,闭着眼昏睡着。身上的衣服已换过,又盖着被子,一时倒看不出哪里有伤。姜燕燕轻轻拉过她的手,露出一小截手臂,而就这么点地方,竟有三处伤口!
看得姜燕燕的手不由轻颤起来,她稍稍睁大了眼睛,将泪水憋了回去,心里不由发狠,总要叫那赤夜辰付出代价!
她怕弄疼了浮梦,只一会儿便将她的手又轻轻放了回去,转而询问起华世安该如何为浮梦用药,华世安回得很认真,一边指着瓶瓶罐罐比划,一边解释得事无巨细。
姜燕燕不由心生感激,方才她就注意到,浮梦手臂上的伤口被包扎得很妥当,看上去齐整干净,可见华世安并未因其是侍女就随意糊弄,处理得十分细致。
别说身为医官,便是普通医士,为侍女看诊都是要招来异样目光的,虽是太子之令,还是会惹来不少臆测,认为太子对其轻视。当然,赤夜央也免不了遭来非议,正如前世那般,只是那会儿的医官是淳于妁。
也不知淳于妁前世带着几分无奈,此刻是不是庆幸自己与华世安调换了。姜燕燕暗叹口气,前世如何她不知,今生这事却因她而起,虽说华世安其实私下已为浮梦看过诊,但这般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回头定会被指指点点,她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只是她现在自己都前途不知,也给不了华世安什么好处,胡乱承诺反而将原本一番好意给歪曲了,何况他现在已是赤夜央的医官,她不觉得自己有能耐在赤夜央面前说得上什么话,根本也夸不了海口。
而对赤夜央,她也有些内疚,并不想让他为自己背负骂名,只不过个中内情她也无法为外人道。
于是,姜燕燕只能在华世安告退时,跟着他出了营帐,大声道:“浮梦是我陪嫁侍女,于我如同姐妹,华医官医者仁心,愿屈尊承我乱了规矩,对我乃大恩!”
说完,她向华世安郑重揖礼,是平辈谢礼,以示尊敬,再重的礼怕他也承受不起,反而又惹非议。
华世安却愣住了,一张脸憋得通红,好半晌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道:“微……微臣不……不敢……”
姜燕燕知他腼腆,也不再多说惊世骇俗的话让他为难,转而向一旁难得又露出些表情来的淳于妁也按礼道别。不过这片刻功夫,淳于妁已面色如常,回应得有礼有节。
姜燕燕不禁多看了她两眼,前世若是赤夜央胜了,这位本就难得一见的女医官应是也会留有姓名吧。
眼见淳于妁转身要走,姜燕燕看向仍局促不安杵在那的华世安,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跟上淳于妁,一边道:“我让浮生送送二位。”
说着左右寻起了浮生,却压根没见着,姜燕燕这才突然意识到,从方才回营帐起,就没见着过浮生!
这不同寻常!浮梦出了事,浮生应该最是紧张,有天大的事也不会不出现,难道他出了什么事?!
淳于妁见姜燕燕突然变了脸色,也不探听,只识趣道:“不用相送,侧小王妃请回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而华世安虽没琢磨过味儿来,但也不敢真让姜燕燕着人相送,便也匆匆告辞,仓促跟着淳于妁一起离开了。
姜燕燕眼下则没工夫再顾他们了,她慌忙抓着营帐外赤夜央留下的侍卫们询问可有见着浮生,但他们都是寒夏带来的,自然没见着;她又问碧玉,也是无所获。
姜燕燕焦急起来,正要带着侍卫去寻,正巧迎面碰上了黎王身边的内侍。
那内侍见到她明显一怔,随即传黎王口谕,宣她前去秋猎场。他还带来了辇舆,直接就能将她抬走。
姜燕燕心里一沉,腾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不能慌!
她暗自定神,看了看那内侍,眉眼一弯,笑嘻嘻地给了他一袋打赏,探听道:“内官辛苦,不知是什么事呀?我好准备准备。”
那内侍掂了掂锦袋,往怀里一揣,脸上也堆上了笑容,恭敬回道:“似乎是侧小王妃的一位侍卫,想要硬闯猎场,还声称侧小王妃被劫了进去,动静不小,惊动了王君,所以……”
他一边说一边观姜燕燕脸色,接着道:“眼下侧小王妃看上去好好的,也不知他是何缘故,恐怕得要去好好解释一番,好为王君解惑。”
姜燕燕听得一颗心直往下坠,有如冰水淋头,顿时凉了大半截。浮梦当时应是紧跟着那死士进的猎场,但估计赤夜辰很快便派人将那缺口善后了,浮生后来再赶去,恐是被拦在了外头。
经历一世,她知黎王除了多疑,自己的王权更是容不得一点侵犯,既不能透露被劫之事,该要如何替浮生摘了这欺君的帽子?姜燕燕在辇舆上如坐针毡。
到了猎场,果然瞧见浮生被五花大绑捆在那。
众人瞧见姜燕燕,原先七嘴八舌的,顿时静了下来,一个个神色各异,不过里头除了浮生,就数欧阳姝最是管不住自己的表情。
姜燕燕在离黎王所在高台还有几丈远时就坚持下了辇舆,一瘸一拐走向高台,路过浮生时,不动声色地迅速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姜燕燕行至高台前,忍着痛毕恭毕敬地行了个跪拜礼:“参见王君、王后。”
黎王今日发冠上没有冕旒,在高台下能看清其神色,只见他略略展眉,道:“灵襄腿脚不便,不用拘礼。来人,赐座。”
姜燕燕却没有起身,而是跪着请罪道:“灵襄糊涂,望王君恕罪!”
“哦?”黎王挑了挑眉,“何罪之有?”
这神情倒是与赤夜央如出一辙,姜燕燕腹诽着咽了咽口水,诚惶诚恐道:“灵襄的侍卫惊扰了王君,就是灵襄的错,求王君恕罪!”
“何止惊扰,你现在人既已在此,你那侍卫,可是欺君了!”
不等黎王开口,瑶公主赤月娆率先发难道,重重地咬在“欺君”二字上,挑衅地看着姜燕燕。
有她这么一开场,旁边的欧阳姝立即来了劲头,附和道:“欺君可是死罪!侧小王妃,还是要好好约束下侍从呢。”
她语气中的幸灾乐祸太过明显,惹得黎后瞥了她一眼,只是她根本没注意到。
姜燕燕知赤月娆为难她是为了好姐妹出头,她倒没那么恨,但欧阳姝就不同了,与赤夜辰狼狈为奸,前世今生都是孽障!此刻她恨不能立时去将这一对畜生给撕了,却只能咬碎一口银牙,硬是忍了下来。
而她面上则一阵红一阵白的,震惊中夹杂着几分心虚,稍稍抬起头来想要回头去看浮生,碍于在黎王面前又不敢的样子。
“他……他说什么了?”姜燕燕的声音有些发颤。
欧阳姝见她这反应,得意的神情收都收不住:“他要硬闯猎场,说你……被歹人劫进去了!”
姜燕燕顿时一副被五雷轰顶的神情,欲言又止地愣在当场。
欧阳姝当然不会放过这么个好机会,落井下石地追问:“侧小王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是……是……”
姜燕燕看上去泫然欲泣,支支吾吾了半天,觑见黎王开始屈指敲击面前案几,这才露出豁出去的神情,咬牙道:“是灵襄……对猎场好奇,就……就设法……溜了进去……灵襄连身边人都是瞒着的,不曾想竟被侍卫瞧见,惹来了这误会……”
“误会?!”
欧阳姝倏地站了起来,陡然拔高了声音:“你擅入猎场,有违礼制,这可是死罪!”
她那两眼放光的样子让黎后再看不下去,禁不住干咳了两声,道:“姝儿,殿前不得失仪。”
欧阳姝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而姜燕燕则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慌忙磕起头来,连连告饶道:“王君恕罪,王君恕罪,是灵襄糊涂,灵襄错了!求王君恕罪!”
她一下下磕得很重,很快额前便有了红印,几乎磕破了皮。
就在这时,嘹亮的牛角声响起,秋猎结束了!
众人的目光暂时都聚焦到了猎场栅门口,姜燕燕也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赤夜央骑着赤炎,率先踱了出来,肩上扛着一头她从未见过的野兽,看上去像鹿,但头脸又似马。
其身后跟着一队侍从,人人都扛着几头猎物,满载而归。
姜燕燕看着地上络绎不绝堆积起来的猎物,心里暗祷,该是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