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蜿蜒,缓缓而行,待姜燕燕记熟了路,也吃完了食盒里的点心,浩浩荡荡的一行终于到了猎苑。
也不知是为了切实体验打猎野趣,还是为了培养王族子孙的耐劳体魄,历代黎王都没有在猎苑修建行宫,而是亲率所有人如行军在外一般扎营。
营地所在是一片精心养护着的草原,眼下已是深秋,草原上的草虽已枯黄,却不至于稀疏萧瑟,风吹草低,倒别有一番风情。
而令姜燕燕目光流连的,是将营地半围起来的那几排银杏,这会儿正是赏叶的时候,远远望去,如金霞飞云留驻,让她想起了故乡。
她看得有些出神,一时没注意脚下,一脚踩在一颗小石子上就是一个踉跄,好在被浮梦扶住了。还没松口气,便听身后传来嗤笑声。
“可好好扶住了侧小王妃,后头还有更壮观的呐!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可不够摔!”
姜燕燕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赤月娆来了。而与她笑作一团的,除了程云娇,还有欧阳姝。自从有了姜燕燕这个共同的“敌人”,这一世欧阳姝与赤月娆倒是走近了不少。
姜燕燕不欲沾惹事端与她们多费口舌,只作没听见,欲往前走,不料方才竟是扭到了脚。她有些懊恼,却也无奈,只好听着身后叽叽喳喳,将她那一番感触心绪扫了个一干二净。
就在这时,赤夜央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不远处传来道:“磨蹭什么?马上午膳了,错过了可别哭!”
姜燕燕愣了愣,她以为他已经走远了。也不知这话是对她们谁说的,不过倒是拉走了赤月娆几个的注意力。
“太子哥哥!”
赤月娆欢脱地朝赤夜央奔去,程云娇则一脸娇羞地跟在后头,独留欧阳姝一人,又是在赤夜央面前,她也不好再盯着姜燕燕嘲讽,便也急急忙忙跟了上去,走得太急还撞了姜燕燕一下。
可巧姜燕燕扭到的脚正落地,一时疼得忍不住呲牙咧嘴。
老虎不发威,当她是小病猫?!姜燕燕鼓了鼓腮帮子,捅了捅身旁的浮梦,浮梦立刻心领神会,随手捡了块小石子藏在袖中。
欧阳姝几乎是一路小跑,很快就到了程云娇身后,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似是被什么绊了一下,一头往前栽去,又收势不住,扑在了前面的程云娇身上!
好在程云娇自小习武,反应也是敏捷,几番推拉之下倒是稳住了身子,只是欧阳姝就没这么幸运了,一下子跪倒在了赤夜央面前。
赤夜央正与赤月娆说话,睨了她一眼,道:“静和郡主,何故向本君行此大礼?”
姜燕燕瞧不见欧阳姝的神情,但从她涨红了的脖子便能想象出其此刻窘迫,只见她慌慌忙忙站了起来,匆匆请辞走了。
而程云娇差点在赤夜央面前出丑也是羞煞了只想离开,赤月娆看出她心思也不欲再与赤夜央多说,便也带着她走了。
姜燕燕见赤夜央也跟着往前走了几步,没人注意到她,立即与浮梦相视一眼,心中好不畅快,忍不住捂着嘴笑弯了眼。
她搭着浮梦与浮生,一边揉着脚踝一边笑个不停,直到浮梦略带慌张地唤了声:“小王君。”
姜燕燕不料赤夜央竟去而复返,满眼笑意都来不及收敛,便撞进了他那一双微微泛着紫光的深眸中。
“见过小王君。”姜燕燕清了清嗓子,略显尴尬。
便见赤夜央突然伸出手来,她下意识就想往后退,差点撞到身侧的浮生身上,被赤夜央一把拉住。
“伤到脚了?”赤夜央皱了皱眉头。
姜燕燕讷讷点头,小声道:“方才扭了一下,不过不碍事的,就……啊!”
谁料话未说完,身子突然腾空,被赤夜央打横抱了起来,忍不住惊呼出声,一脸惊羞地看着赤夜央。
而赤夜央此刻也看着她,嘴角咧了咧,二话不说大步往前走去。
他走得很快,眼看着离人群越来越近,姜燕燕顿时慌了神,支支吾吾道:“这……这……不合礼仪……小王君……前面……都是……人……”
却见赤夜央嘴角弧度咧得更大了些,瞥了她一眼,满眼揶揄:“你在乎礼?”
我在乎脸好吗?!你个小暴君不知道你们黎国的礼专苛女子么?你最多落个风流的名声,我可要被责成祸主妖姬了!
姜燕燕心中哀嚎怒骂,却又无可奈何,挣了两下完全挣不脱,便只好心一横,眼不见为净,索性闭着眼把头埋在了赤夜央怀里,只听着离喧闹越来越近。
然而他们所过之处却都是一片鸦雀无声,姜燕燕只能听到赤夜央比平常略显粗重些的呼吸声,以及一下一下平稳有力的脚步声。
这条路似乎很漫长,待她被赤夜央放在营帐内的坐塌上,除了脸颊还有些发烫,心里倒是已平静了许多。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又不是真的要在这里做黎后,这样说不定反而方便她最后逃离,也不知方才自己怎会恼羞成怒至那般。
她平时嘻嘻笑笑,但心里琢磨事的时候便显得有些肃默,赤夜央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道:“等你一瘸一拐挪到这,午膳都要过了。放心吧,谁敢嚼舌根,本君就拔了他们舌头!”
姜燕燕听得心里一跳,咽了咽口水,心想这小暴君的名头果然没给他取错。她挤了个笑容出来,道:“小王君言重了。”
赤夜央唤人去请御医,不过御医还没到,午膳就已先到了。由于过午便不能再用膳,为了不耽误黎王休息,午膳便送到各营帐内,各自分用。
黎王好享受,住处不能破了祖上规矩随意修葺,膳食却不能再亏待了自己,因此所有食材食器都是膳夫们从宫中带出来的,风味丝毫不减。姜燕燕前世尝过自然知晓,因此这午膳一进来便被香气吸引了过去,别的便也就抛诸脑后了。
姜燕燕的营帐与赤夜央是分开的,她原本以为赤夜央会回自己营帐用膳,不料他竟留下来与她同食,不过反正饭菜不会少她一份,她也没在意。
虽然吃了一路点心,但只要想到吃了这顿下顿就得等明日了,她顿时便食指大动,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为她治脚的御医来了。她下意识就以为是华世安,当看到进来的是赤夜央的御医淳于妁,不禁愣了一下。
“怎么?”赤夜央看着她问。
听出他语气中的些微怒意,姜燕燕有些不解,却也不敢多问,恐赤夜央误会她不待见他的御医。
她连忙解释道:“妾身恐小王君正用膳,妾身这般……脱了鞋袜,会不会倒了小王君的胃口?”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赤夜央似乎缓了语气:“无妨,赶紧治吧,等下的赛马是祭礼的一部分,不可缺席。”
姜燕燕知他说得在理,午膳过后便是王子赛马,胜者可在翌日狩猎时提前出发半个时辰,对最后狩猎胜出很有助益,并且确实是秋猎祭的一部分,只要受邀来猎苑者,按礼不可缺席,否则便是不敬神明,她可担不起这罪名!于是乖乖将脚伸到了淳于妁面前。
淳于妁恭敬平静地为她脱了鞋袜,只见脚踝有些微红肿,看上去并不严重。淳于妁先往上面撒了些金创药,又取出药膏为她按揉,全程蹲跪着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姜燕燕觉得有些不自在,面前的膳食都吃不下去了,倒并非因为赤足露腿而赤夜央也在场,要知道灵游族的姑娘们可都是夏天直接光脚在小溪里嬉水的!她只是不习惯有人在为她受累,而她自己还在大快朵颐。
她觑了眼赤夜央,见他似乎正专心致志地在用膳,她踌躇地问道:“淳于医官,你用膳了没?”
淳于妁一怔,很快恢复了清冷,回道:“微臣用过了。”
“我也用好了,我们到那边坐塌上治吧。”姜燕燕道。
淳于妁淡淡回道:“微臣遵旨。”
说完便扶着姜燕燕来到坐塌边,待她坐好,自己则继续跪着为她揉脚。
姜燕燕拍了拍坐塌,道:“你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揉?要不要坐上来?”
这回淳于妁的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讶色,她手顿了顿,回道:“微臣不敢。”
姜燕燕心里好似被刺了一下,无奈暗叹,这里的人将尊卑刻进了骨子里了。
她轻叹口气,一侧头只见赤夜央正看着她,神色意味不明,看得她心里一跳,只好冲他弯了弯眉眼,便挪开了视线。
她缩了缩脚踝,道:“我好像不怎么疼了,差不多了吧?”
淳于妁手上却未停,回道:“需再充分按揉半个时辰,否则还会反复。”
姜燕燕轻轻咬了咬下唇,不自觉地绞弄起了手指,忽听赤夜央道:“本君等下还要赛马,先回帐歇息了。”
说着便起身往外走,行至帐帘前突然驻足,回头吩咐道:“淳于医官也回吧,让她自己揉。”
姜燕燕和淳于妁都是一愣。
淳于妁眸中似乎有什么情绪闪了闪,被她垂下眼来掩了过去,遵旨跟着赤夜央往外走。
姜燕燕看着他们走出营帐,有些不明所以,不禁琢磨,这小暴君又怎么了?可看上去好像也不似生气的样子……等等,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动不动琢磨这小暴君的心思了?!
她连忙甩甩脑袋,自己动手揉起了脚来,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叹道:“还是自己动手自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