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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王似是料到了相尹的滴水不漏,神色不变,顺着他的话,转而看向姚崇:“姚奉常,何解?”

奉常可谓“专攻”礼,而卜事亦属礼。官场浸淫这么多年,日日夜夜揣度王意,姚崇料想眼下黎王看似询他意见,实则应是已有打算,只是想借他的口让对策显得更顺势而为。若他此刻再答得含糊,黎王无台阶可下,怕是一腔怒火要泄在他身上。

而至于黎王是什么打算,只能赌一赌了!

于是他当机立断道:“禀王君,卜术确实解难于占,窥天机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解卜者又各有学识缘法,同样的卜辞解出来模棱两可实属寻常,最终还需审时度势,深厉浅揭,顺着发展规律应对,择出最优解法。”

“依微臣愚见,灵女与小王君乃天作之合,实可成相济焉。至于坎水近参,微臣亦不谙此道,斗胆惴测,亦觉大王子与静和郡主乃天赐良缘,若果真能以喜化凶,大善焉!只是这推想之论,还待大卜司明言求证。”

姚奉常一番话已十分直白,姜燕燕看了他一眼,突然就闪过一个念头,若是他能保住官位,与前世走向相左,是不是赤夜辰的得势就不会提前了?

而此时旁人则纷纷看向大卜司,只见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好似忠谏不遇般,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无奈:“参宿确为大王子。近,意为朝夕相处,或结义或结亲。”

他下巴微抬,双眸略垂,虽语带妥协,却显傲骨不减:“眼下既然坎水已定,微臣不敢擅专。”

他刻意重重地咬在“定”字上,便缄口不再多言。姜燕燕瞧黎王此刻神色,都忍不住在心里为大卜司竖了竖大拇指,难怪赤夜辰前世能成事,他的帮手个个能耐不小!

便见黎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收回目光,眼神扫过赤夜辰和欧阳姝,在欧阳姝身上逗留了一瞬,转而偏头去看黎后。

恰见黎后也正向他看来,两人目光相接对视了一眼,黎后莞尔:“妾身觉得,确实不失为一桩良缘。”

黎王闻言,缓缓颔首,很快一锤定音:“拟旨,为大王子与静和郡主赐婚!”

因关乎王室结亲,这旨应由宗正司官丞来拟,眼下只有宗正在,便由他亲自接下了。宗正赤延是黎王宗亲,在黎王还是太子时,曾救过黎王性命,故而私交甚笃。但前世后来不知为何,竟莫名被黎王处置了!自此老臣们人人自危,纷纷与黎王离了心,以致最后黎王被逼退位时,谁都没站在他这边。

黎王平衡弄权一世,到头来却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姜燕燕前世不觉,而今想来,叹一句伴君如伴虎的同时,也不免唏嘘,不知他后来是否有后悔。

这时,赤夜辰的声音突然从身旁响起,听不出喜怒:“儿臣叩谢父王恩典。”

姜燕燕吓了一跳,皱了皱眉,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数寸,欧阳姝趁势绕到她与赤夜辰中间,也跟着谢恩。

姜燕燕不以为然,垂下眼来,默默舒了一口气。大王子立了正妃,只要东宫不易主、黎王仍当道,最起码明面上不能再打灵女主意!况且赤夜辰此人最忌计划被打乱,这桩婚事非他眼下所愿,怕是要与欧阳姝磨合一阵,应该一时间也没工夫再纠缠她了。

姜燕燕心中稍定,便和着旁人一起向黎王及黎后道喜。黎王微微颔首,黎后微笑得体,殿内一直紧张着的气氛倒是略微松缓了下来。

末了,黎后见殿前还跪着一片,对黎王柔声道:“这喜事也定了,卜象亦可解,今日这些插曲算是有惊无险,那他们……”

黎后面露询意,切切地望着黎王,便听他叹道:“王后心善。”

黎王说着,转而看向面前一众,眼中已无丝毫柔意,唯余凌厉:“能解卜象乃虞卿与灵襄之功,与他们何干?祭礼出岔、祭服出错,桩桩件件都是触怒祖神的大罪,怎可轻恕?!”

一句话骇得众人瑟瑟发抖,尤其是奉常及少府卿,齐呼王君息怒。

然而黎王显然怒气难消,指着奉常就是劈头盖脸一通斥责:“尤其是你!夕月祭事故频频,身为主司,既无法让此祭顺利,也未能设法解局,如此无能,要你何用?!”

姚奉常静静地跪伏在地上,任黎王数落。黎后见状,目露不忍,对黎王道:“王君,这……”

话音刚起,便见黎王侧头扫了她一眼,目光冷了几分:“王后是要替他求情?”

那眼神看得黎后神色一僵,将后头的话都给咽了回去,摇摇头不再作声。黎王素来对黎后敬爱有加,眼下连黎后都说不上话,一众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然而这时有人却出乎意料地挺身进言:“父王,儿臣斗胆,可否容儿臣说两句?”

黎王见是赤夜辰,一时神色有些复杂,不过也是转瞬即逝,他目中冷意稍减,颔首默许。

赤夜辰温文有礼地谢恩,侃侃而言:“禀父王,儿臣心中有疑,不言明恐有异数,故而斗胆进言。天象之事儿臣不甚了解,不便多言,但儿臣观祭祀之乱,总觉得那突然冲上来的魔牲似乎有些蹊跷。”

他说到这顿了顿,瞥了眼跪在一旁的少府卿,接着道:“夕月魔牲都经过少府司精心挑选,按理说即便不十分温顺,也不该如此暴狂,就好似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儿臣以为,事出反常,不得不防。”

赤夜辰声音温润,一番话说得推心置腹,倒成了肺腑之言。

便见黎王眉心紧锁,屈指轻轻敲击着面前几案,姜燕燕心里一沉,黎王多疑,这是将赤夜辰那贼喊捉贼的话给听进去了!

她正琢磨着如何扭转,便见赤夜央突然拍案而起,怒道:“天有异象指向本君,人有祸心也指向本君!都在夕月发作,倒是巧得很!”

“小王君何出此言?”赤夜辰一脸惊讶,却仍好声好气地解释,“小王君息怒,我也是出于好意,只是觉得魔牲有异该查,但未明真相不妄言,并未将祸心指向任何人。”

赤夜央冷笑道:“大哥糊涂了么?那魔牲冲本君而来,不就指向本君么?”

赤夜辰一噎,笑意倒不减:“小王君言之有理,不过往往浮云遮望眼,真相不查不明,总要查一查才好。”

赤夜央怒意不消,斥道:“大哥这话置王君于何地?王君身在最高处,区区浮云怎遮得住?难道不知要彻查?!这不得一桩桩来!祭礼出了岔子,奉常自然要担责,大哥如此心急,莫不是要为奉常开脱?”

赤夜辰终于敛了笑意,沉声道:“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君子立身以不妄语为本,小王君,还望慎言。”

这回换赤夜央一脸疑惑,道:“本君不过出于好意,道出心中所疑,只是说得更直白了些,大哥,何必恼怒?”

姜燕燕听他们这么一来一回地交锋,倒是有些意外,看上去是赤夜央在乱发脾气,可这一通发作却句句挑动着黎王的疑心,她本以为赤夜央只会冲动鲁莽,不曾想他竟这般能言善道,分寸也把握得不错,且并非不懂黎王!那前世他又是为何会兵败如山倒?

不待姜燕燕多琢磨,黎王突然重重地一拍案几,喝道:“好了!大庭广众,兄弟阋墙,可还知礼?!”

两人顿时噤声,与众人一道,默默等着黎王决断。

姜燕燕不自觉地绞起了手指,她希望姚奉常的命运能与前世不同,但眼下时机未到,贸然发声恐会适得其反,因此只能眼睁睁看着,就好似等着宣判的是她自己的命运一般。

而就在这时,殿顶天窗外传来几声虫鸣,旁人没有注意,姜燕燕却眸中一亮!

她等的时机到了!

于是趁黎王还没有说话,她连忙上前一步,劝道:“王君息怒,想来闹腾了一晚上,小王君和大王子都有些饿了,才会敛不住脾气起冲突。”

说着她眼馋地看了一眼殿中的琉璃鼎,垂涎道:“灵襄看那琉璃鼎,若是不被照亮着实可惜!”

她那嘴馋的模样看得人忍俊不禁,这哪是可惜琉璃鼎,怕是可惜那一桌珍馐!黎王瞧着都神情一松,殿内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

姜燕燕顺着琉璃鼎抬头看向天窗外,学着大卜司高深莫测道:“灵襄虽不谙天象阵法,遮不住月也请不出月,但倒是有法子让萤光照亮琉璃鼎,就如同满月一般!”

夕月夜无月,总是令人遗憾,而她又开始自称灵襄,伏低的姿态做足了,黎王应能将她的话由耳听入心。

便见黎王果然眉心一动,身子往前稍倾,道:“哦?灵襄有何妙招?”

姜燕燕笑道:“眼见为实。”

说完便来到琉璃鼎前,装模作样地施起了祈礼,嘴里念念有词,惹得众人多少都勾起了好奇心。

不一会儿,只见点点荧光在空中亮起,初时是新月状,而后渐渐盈满,便如皓月当空,清辉倾泻而下,洒在琉璃鼎上,顿时熠熠灼灼,好生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