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姜燕燕似乎有了些知觉,昏昏噩噩间,她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冰窟中,周身又冷又湿,身体如负千斤,直往下沉,她下意识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
她是已经死了吧?姜燕燕心想,她生前虽从未想过要害人,可那么多人却是因她而死的,定是她罪孽太过深重,死后才会被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深渊里赎罪。
那赤夜辰呢?像他那般十恶不赦的恶魔,又会坠入何处?
不管是何处,纵是刀山刃树,将他千刀万剐,都难解她心头之恨!
可就算解了心头之恨,她的阿娘、阿爹、知风、浮梦、浮生,还有灵游族那些族人们,所有那些因她而死的人,也还是都回不来了,再回不来了……
姜燕燕想到此处,懊悔愧疚的感觉随之铺天盖地般袭来,转瞬便撑满了她的心,却仍不罢休,撕心裂肺,溢入四肢百骸,绞得她痛不欲生!
若是他们能回来,那该有多好!
姜燕燕只是这么想了一下,这念头便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疯狂生长,再停不下来,到后来,她满脑子都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忽然间,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点在了她的眉心上,一开始是温温的,然后越来越烫!
姜燕燕下意识抬手去摸,惊觉自己不知为何竟又能动了!而那嵌入了她眉心的东西,摸起来像一颗泪珠。
只是她的手刚一触及,那“泪珠”就突然钻入了她的眉心,再摸不到了!
她心里陡然一惊,忽觉上方传来了光亮,自己似乎在不断往上升,浑身都一点点暖了起来,随着她越来越靠近光源,感觉也越来越清晰,片刻间,她便彻底冲入了一片刺眼的白光中。
姜燕燕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了眼睛。
便见眼前雕花帷幔,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羽翼样式,不禁有些怔愣。也许是因为自己叫燕燕,她从小偏爱羽翼,这样式很少用来做床饰,也就她在灵游族的闺房里会用。
难道她没有死?被救回了灵游族?!那是谁救的呢?
姜燕燕正想得入神,且她刚醒过来,本就有些昏昏沉沉的,盯着那羽翼雕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忽被一阵大呼小叫给吓了一跳。
“灵女!灵女!灵女醒啦!灵女醒啦!”
这咋呼的声音,姜燕燕顿时精神一振!她迅速转过头去看,便见一个身影如一阵风一般卷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卷了回来,一张圆圆的脸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果然是浮梦!
姜燕燕顿时瞪大了眼睛,浮梦是灵游族的长老之女,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一直护着她,无论她多么无理取闹,都不离不弃。当她鬼迷了心窍非要将灵力转移给赤夜辰时,只有浮梦无条件地支持,而当她看清赤夜辰的真面目不愿再取心头血时,又是浮梦第一个挡在了她面前,最后双拳难敌四手,被赤夜辰的甲士乱刀砍死。
浮梦惨死,是她亲眼所见,可眼下,浮梦竟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看起来跟真的一样!
姜燕燕猛地坐了起来,想要看仔细些,却觉浑身酸痛无力,一时没坐稳差点跌下榻去,还是浮梦手脚麻利地将她给扶住了。
姜燕燕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摸起来也跟真的一样!
难道浮梦也没死?这不会是在做梦吧?!
姜燕燕想着,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脸,力气之大,差点没把脸给捏肿起来,直痛得她龇牙咧嘴,吓得浮梦赶紧来抓她的手,一边替她吹气,一边替她揉着,满脸疑惑地看着她:“灵女,您怎么啦?您最怕疼了,这是做什么呀?”
却见姜燕燕突然红了眼眶,一把抱住了她。
太好了!浮梦还活着!
姜燕燕想要放声大笑,眼泪却好似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汹涌泛滥,止都止不住。浮梦被她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乱动,只间或问上一句:“灵女,要不要,擦擦鼻涕?”
还是这么没心没肺!姜燕燕不禁失笑。
就在她这么又哭又笑的时候,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她连忙抬头看去,便见她阿弟姜知风率先冲了进来。
“阿姐醒啦!咦,这是怎么啦?”
她阿弟也还活着?!
“你过来!”
姜燕燕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终于放开浮梦,对姜知风招了招手,他不明所以,但看阿姐一双桃花眼哭成了熟桃子,有些心疼,便乖乖坐到了床榻边。
姜燕燕轻轻抚上了他的胸口,那里曾被一戟洞穿,他当场就绝了生气,也是她亲眼目睹的,她当时还在想,那该有多痛!可眼下他胸口摸上去完好无损,人也是活生生在她面前,她不禁迷惑起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姜知风却是一愣,姜燕燕从前不是打他就是揪他,很少有这么温柔的举动,弄得他有些手足无措,只好求救般地看向正匆忙踏进屋门的阿爹和阿娘。
姜燕燕自然也看到了他们,还看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浮生。
难道灵游族被灭是一场梦?!她不禁怀疑。
可那梦也太真实了!为何她被挖心头血的时候都没有被疼醒?还有深渊中那颗“泪珠”,是怎么回事?
她阿爹见她发愣,一脸忧色地上前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好一番比较,才松了口气,道:“烧了三天,总算退了。”
三天?!
姜燕燕一怔,她那场“梦”可绝不是三天能做完的!
她看着阿爹,只见他看上去似乎比印象中要年轻些,灵游族中大多是妖,传说上古妖族因受了神罚而无法再长生不死,却还是能容颜不老,就像她阿娘,是灵游族的族长,称为灵主,不过她阿爹却是凡人,虽说在族中被尊称灵公,却逃不过生老病死。
她阿爹看上去年轻了,姜燕燕反复琢磨着这个发现,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被她一下子牢牢抓住了!
她会不会是……重生回到了过去?!
“我今年多大了?”
众人都是一愣,被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得面面相觑。
灵公看着她,有些迟疑,回道:“十四了。”
十四?!
姜燕燕愣了一下,便觉又惊又喜,她果然回到了过去,而且这个时候,一切都还来得及!
或许眼下这是一场梦,但又有什么要紧?她能重来一次,护住所爱,弥补遗憾,即便是梦,那也要好好梦一场!
姜燕燕就是这般洒脱的性子,才忧心了一瞬便兴高采烈起来!
她连忙让浮梦扶着她起身,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灵公不解,道:“你才刚醒,别乱动,好好回来躺着,你阿娘熬了你最爱吃的鱼片粥,让浮梦给你……”
话未说完,姜燕燕却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对着灵主和灵公磕了个响头,哽咽道:“从前是我不好,是我不孝,我对不起你们,从今往后,我一定听你们话,再不让你们操心了!只要你们都好好的……”
灵主和灵公都被她唬了一跳,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她从小被他们宠坏了,有些跋扈任性,平日里就算是她的错,要她认都难,眼下这唱的哪出,他们有些吃不准。
不过不管是搞什么名堂,灵公看不得她跪着难受,赶紧将她拉了起来,急道:“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地上凉!你落水受了寒,死里逃生,要好好养一养才行。”
灵主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按到了榻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轻轻吁了口气,随即点了点她的额头,佯怒道:“你呀你,叫你别乱跑你偏不听,风云诡谲,世间险恶,你有几条性命可任性胡来?”
虽然听上去是在埋怨,可细细听来,阿娘的声音其实有些发颤,姜燕燕心里也跟着有些发酸。
在她的印象里,阿娘总是训诫她,颐指气使,她从前只觉得烦,便故意跟阿娘怄气,桀骜妄行。可每每阿娘说要罚她,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惯得她胆子越来越肥,直到万劫不复!
而今不管是做梦还是复生,也算生死门里走过一遭了,阿娘这豆腐心化出的刀子,便句句都融到了她心里,本以为再也听不到这唠叨了,好在上天垂怜,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得来这失而复得的大幸,也不知能维持多久,莫等闲,空悲切!
姜燕燕一下子抱住了灵主,将头埋在她怀里,闷声道:“阿娘说得是,我再不乱跑了,以后一定睁大眼睛看人。”
灵主一愣,本以为她总要回怼的,一肚子的话正要继续说教上两句,没想到被她四两拨千斤,竟没了用武之地,一时有些不习惯,只好尴尬地伸出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道:“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
看着这温馨融融的一幕,姜知风不禁打了个寒颤,便听浮梦紧张兮兮地对他悄声道:“风少主,您说灵女这是怎么了,一醒来就这样了,不会是……中邪了吧?”
“呸呸呸!我阿姐最是吉人天相,什么邪敢上她身?!”
姜知风心里其实十二万分地认同,嘴上却不敢附和,他阿姐从小喜怒无常,他可不想被秋后算账,于是赶紧还补了个白眼给浮梦。
浮梦一听,却深以为然,连忙打了自己嘴巴两下,懊恼地“呸”了好几声。
姜燕燕听着这熟悉的打牙撂嘴,笑了。
是家的味道没错!无论如何,能回来,真好!
这一回,我姜燕燕定会守住家人,护住灵游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