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两个人的隔阂在拥抱中融化,阮建平见状也放心地回了客厅。
“小纪,我知道你平时肯定帮今今不少忙,她懂事儿,从来不和我们说,但是我们都知道。带孩子不容易,一个姑娘在大城市打拼更不容易,我和她妈就只有心理支持的份儿,唉。”
纪怀昨无法对别人家的事指手画脚,闻言只是顺着他说,并未发表自己的观点。
阮建平逐渐平息心疼女儿的焦灼,主动说起这次小皮球离家出走的症结。
“我和她妈妈,都希望她能早点有自己的家庭,能有一个爱她的男人帮我们照顾好她,这样她也能安心做事业不是。前天安排一个相亲对象,小伙子确实不错,今今也觉得满意对方的人品,但就说没感觉给拒了,她妈妈才生了气,怕她错过这个好姻缘,说了重话。”
纪怀昨沉默不语,她并不知道阮赴今去相亲的事,所以无法置评。
阮建平问:“小纪,我看你们差不多大,你们都是这么想的?感觉那么重要?”
纪怀昨沉默片刻,即便她觉得不好插手,但想到阮赴今正在承担的压力,还是含蓄地给出自己的意见。
“叔叔,我们所说的感觉,不是冲动。它更像是精神共鸣这类的词汇。她的意思应该是:如果我和另一个人能产生精神共鸣,那么才有发展的可能。”
“精神共鸣?”阮建平当了一辈子公职人员,接触的都是实实在在的物质,对精神难能理解。
纪怀昨本不欲滔滔不绝,像在对长辈讲道理,但看见阮建平带上胸前挂着的老花镜,准备出认真求学的架势时,只得硬着头皮说完。
“两个人能否走得长远,取决于他们心中是否有相同的信念,和同样的眼界。如果我们的精神高度不同,三观就不会一致。就算门当户对,日子也会摩擦出更多不愉快。相反,如果我们的思想高度一致,那么即便是受教育程度,和家庭条件都不相同,我们最终无论走哪条路,也会殊途同归。”
她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太多了,拘谨地喝了口茶,总结。
“我们这一代人,看重生活幸福感,所以大多都要挑挑选选很多年才能满意,阮赴今她很优秀,只不过目前为止,应该是还没有遇到配得上她的人。”
阮建平明白了,笑着点点头:“是啊,她平时不怎么跟我们说这些,我们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她从小就成绩拔尖儿,做什么都把人落在后面,可给我们挣够了体面,是个再好不过的女儿。”
纪怀昨也轻笑,却并未在意那些挣了体面的荣耀,反而她第一反应就是——阮赴今能这么优秀,她该付出多少努力。
她扯了下唇角感慨:“对啊,她费了千辛万苦爬到山顶,随便找一个半山腰的人就托付,那怎么合理呢。”
阮建平沉默着,被纪怀昨的话所打动。
他也在回忆荣耀之后注意到女儿付出的辛酸,也在此刻意识到,他们的女儿确乎不值当随便找个人嫁了。
阮赴今一只手攥着门帘,一帘之隔,她和妈妈的对话,纪怀昨和爸爸的对话,都缺不掉太多字眼,让彼此能听见。
她没看到表情凝重的妈妈如何沉思,她正借着理智压抑着一波又一波的感动。
年少的时候,她很向往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她只在字里行间就能看出那种不用开口,就有人完全懂自己的畅快。
她和纪怀昨的交集不过半年,但那些她徘徊在心里的孤傲,却都能被纪怀昨所理解,解读,然后传达给她的父母。
是,她阮赴今就是觉得自己不平凡,她从小就是成绩拔尖的人,进入职场之后也是得心应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任何工作上的失误。
她总是看不上那些普通却自信的男人,她不觉得自己一路坎坷走到今天,就是为了配得上一个男人,然后离开职场,为他生孩子,做家务。
很多女性前半生打怪升级,后半生被婚姻束缚之后,跟账号卖了没什么区别。
她从来都觉得,她阮赴今不该如此。
但在大环境的影响之下,她所听到的从来都是对强势女性的质疑,这也导致她从未将这些孤傲说出来。
在不懂你的人面前说这些,他们只觉得是你盛气凌人,不知天高地厚。
但纪怀昨,她也从未接触过自己种在心里的野蔷薇,却能将它们修缮,然后展示给别人。
“它不止有刺,它还很美丽,值得被欣赏。”
阮赴今在帘子的缝隙中看到纪怀昨的侧脸,安静的,沉稳的,真诚的。仿佛她说的不是阮赴今的心里话,而是什么很平常的问候。
这种不谋而合的默契在她的脑海中烙下深痕,将她不被理解的难言犹豫烫成飞灰。
“妈。”阮赴今声音很低,她听到自己的颤抖,“纪怀昨说的,就是我一直想和你们说的话。很抱歉我不好意思和你们沟通,但……这么多年我走到今天确实很努力,所以就像她说的,我也不想屈就。”
“妈,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爸爸这样的男人,小禾帮我鉴别了那么多心思不纯的人,我要一直带着她,我们一起好好选选,到底是哪个人陪我走过余生,好吗?”
钟荷沉默着把碗收进橱柜,含着泪花点点头:“行,不着急找,只要是你选好的,什么样我们都接纳。”
阮赴今唇边漾起笑意:“谢谢妈。”
又坐了半个多小时,纪怀昨看了眼时间,起身告辞。
“叔叔阿姨,我们就先不打扰了,该回热河了。”
阮建平通过几个小时的畅谈就已经开始不舍,闻言起身挽留:“别呀,我刚把冰箱里的鱿鱼拿出来解冻,咱们中午吃,你跟我喝两杯再走!”
纪怀昨无奈地笑:“叔叔,喝了酒哪能开车,您别给我定计了。”
被戳穿,阮建平哈哈大笑:“蒙不住你呢!不喝酒不喝酒,喝饮料,吃了中午饭再走!”
纪怀昨连连摆手:“不了不了,这次没带什么东西,下次我带点东西来看您和阿姨再多坐会儿。”
她说得处处没纰漏,阮建平也留不住了,只好起身出门送她。
阮赴今本想着大老远见一次不容易,更兼已经在心里再次单方面把人家的位置抬到“钟子期”的高度,想着离开之前说几句话。
就是她这个爸爸呀,这一路就没停下来过,挨着纪怀昨跟得紧紧的,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说那个,旁人都插不上嘴。
一直到纪怀昨坐进驾驶位,帮商镜黎扣好安全带,阮建平还趴在副驾驶的车窗上夸人家的车有气质。
阮赴今无奈地叹了口气,叫钟荷敏锐地捕捉到,一把撤回自己的老头:“那么招人烦呢,你让年轻人说说话,小纪又不是来看你的!”
阮赴今这才得到位置,朝妈妈投以感激的目光,上前一步,对上纪怀昨的视线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说“谢谢”吧,那都是多少年前的客气了,不用纪怀昨拒绝,她自己都张不开嘴。
说“你刚刚说的话我很认同”吧,又太官方。
因此两人对视很久,她依旧没想到自己该说什么。
纪怀昨杵在方向盘上看着她:“你还有什么想交代的?你家有花要浇是怎么?”
阮赴今闻言赶紧踩在台阶上下来:“是,客厅有一盆,密码是四个0,三天一次,麻烦你了。”
纪怀昨没想到还真是浇花,下意识答应。
然后再次陷入沉默。
纪怀昨看着她扣在副驾驶的手:“还有什么事?”
阮赴今也注意到她的视线,赶忙松手:“没事了,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纪怀昨点点头,阮霁禾抱着妈妈的腿上蹿下跳:“我也想说话!”
阮赴今一愣,把她抱起来,没想到阮霁禾探过身子就抱住副驾驶上的商镜黎,在后者的脸蛋上“啵唧亲了一口。”
“小梨,我一定会很想你很想你的,我肯定会每天都会梦见你的!你也要想我啊,一定要想我555……”
纪怀昨忍不住转过脸去笑,商镜黎已经完全呆住,甚至忘了擦脸上的口水。
最后纪怀昨总算顺利离开,商镜黎在倒车镜里看到被妈妈抱着抽噎的小皮球,耳尖逐渐红透。
还从来没人亲过她呢,竟然是这种感觉,真不错。
纪怀昨瞥见有些小孩随着车内音乐一点一点的脚尖,心都化了,抿唇偷笑。
没想错,看来小麻花确实会很喜欢小皮球。
一家人站在原地目送车子走远,钟荷才叹了口气:“我都忘了叫小纪下回来吃饭。”
她瞪了一眼老伴:“都怨你!”
阮建平可是把想说的都说了,背着手往回走:“哪还能怨着我了?”
钟荷跟上去:“就你嘴碎,逮着人家小纪一个劲儿说,茶都没喝一口,光听你说话了。今今早就想说两句话都抢不上号,这给你积极的,给我们全都挡住了!自私!”
阮建平被戴了一个天大的帽子,无奈地反驳她:“那不是让今今说了嘛,今今太完蛋,一句话没有,你还往前挤。”
“完蛋的阮赴今”:……谁让她一眨不眨盯着我看呢,我本来就还没准备好说什么。
最满足的是阮霁禾,这一趟折腾下来,她不但得到小梨的专属擦眼泪服务,还和小梨在一起玩了这么久,一起吃早饭!
走前小梨还让自己亲她了!都没有骂回来!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