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吕纯阳所言,三人皆不由肃然。
各自望向韩天明的目光之中,皆露出震动的神色。
其中尤以张通崖为最。
他本就是大魏国人,大魏国举国推行天师教,他亦在其中。
不说将韩天明视为神明,却也早早接受了天师教的信仰,好好研读了几本经典,并且深以为然。
他与吕纯阳到底有所不同,更加容易接受思想上的改变。
虽说修到了这一步的皆非愚人,可心思运用不同,终究殊途。
此刻面对韩天明,他眼眸之中流出来的更多是敬仰神色。
“前次入京,本欲一见,天师却在闭关,今日终于得缘一会!”
张通崖当先打开了话匣子,众人互相寒暄几句,彼此简单了解一番,便就动身向东。
苍元洲距碧苍山,总有五万里远,自大魏皇都出发,距离更还不止。
便是以化身真人遁速,只怕也需要数个时辰。
却见卫羽取出一只小船,将灵气灌注其中,那小船顿时迎风涨大,便化作一只飞舟。
那竟是一条浮空战船,正是大魏国军方所用。
在那船头还立着一杆大旗,黑底金字,乃是一个大大“魏”字。
这是一件五级上品的法宝,大小随心,最大能够容纳数万人!
不过此刻,却并未变得那样庞大,只如凡俗世界中寻常战船一般大小。
总共不过五人而已,自然没必要变得那样庞大,消耗灵气。
众人上船,进入船舱之内。
这战船看得韩天明眼热得紧,下定决心也要弄几艘回韩家。
不说旁的,就这气派都足以让他动心了。
事实上到了这般等级势力,飞舟往往必不可少。
那毕竟是一个充当门面的所在。
势力到了化神级,往往皆会拥有飞舟,掠夺者灵官所用战船,与渠帅所用,最大的差别便在此处。
渠帅所用战船,便已经算得上是海上航行之中,极为豪华的了。
而灵官所用,此刻虽然也在海上,但若是有所需要,自然可以浮空。
之所以停泊在大海之上,无非也是降低损耗罢了。
飞舟,便是最适合乱星海的出行工具。
无论是在海上还是陆地之上,皆可以行进。
韩天明眼色之时,吕纯阳已为众人倒好了灵茶。
而卫羽则到甲板之上为飞舟掌舵去了。
不多时,这巨大的如同一头巨兽一般的战船,一阵轻微摇晃,便腾上了天空!
推开天边晨雾,消失在了东南天际。
“如今碧苍山外,正是是非之地。”
“多方势力,陈兵于此,那老龙潜藏在碧苍山下,未必不是借势而自保。”
“我等若要深入其中,那外围诸多势力,却也是个麻烦啊!”
启程后约莫半刻钟,众人碗中灵茶又添了一道,赤霞山主才缓缓开口道。
如今的碧苍山,已经是真正的是非之地。
连番大战,扰攘不休。
已经有不止一位化神期大修士陨落了!
甚至战局还在不断扩大,几乎如同一场能够绞杀一切的风暴,这种时候若要闯入其中,只怕绝非善事。
听他此言,即便是斩龙教主也不由得皱了眉头。
韩天明看了看吕纯阳老神在在的样子,笑道:
“想必国师已有良策!”
吕纯阳哈哈一笑:“倒是天师看得透彻!”
事情已到这一步,开弓哪有回头箭?
这船中四人,在此时皆是可以托付心事之人,他便也不再隐瞒,开口道:
“我等此次猎龙,亦全非私自之举。”
“因那老龙阻了大势力路途,早有人联系老朽,是故北苍本就该绝。”
“此番我等之行,正好可以借他人之力,虽不至于能请动他们下场,但若要放出一条通路,不是难事。”
只听他娓娓道来,将前事一一说出。
其余人听了只觉恍然,唯有赤霞山主,悚然一惊。
他本是为碧苍建木而来,赤霞山之所在,亦不在西南边陲。
此间打死打生,谁胜谁负,本不至于波及赤霞山,他到此只是稍动贪心,为求机缘而来。
修行到这一步,不说心思玲珑,却也是一点就透。
听完前因后果,顿时便知西南边陲局势早已暗流汹涌。
天穹之上似有天罗地网,其人避还避不及,只有他傻乎乎的一头钻了进来。
若非是中途遇到吕纯阳等人,卷入了另一场风波之中,恐怕此刻也在碧苍山外与其余势力抱团取暖之中。
朝不保夕,求一线生机也难。
现在看来,解决完此中事后,便不该再在这西南之地逗留,只回返赤霞山去便罢!
韩天明将他细微的面色变化看在眼中,低眉不语。
似孔文举这样,奔着博取机缘而来的人,其实不少。
恐怖的大局观并非是所有人都有的,尤其是边陲之外,承平已久。
这种地方的局势相对稳定,竞争甚至还没有边陲之地残酷。
传承百代之后,自然便就丧失了一些锱铢算计的能力。
能够有一些居安思危的想法,便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尤其赤霞山还在山海盟下辖,更是承平日久,仅有的争斗也不过限制在宗门与宗门之间。
再就是与一些大些的家族之间。
弄一个什么几宗大比,年轻一辈较个高低也就过去了。
一般来说不会有高层之间的战斗。
如此一来,这样的日子过久了,难免就会将其他地方看的也如此宁静。
乱世出枭雄,旱地走蛟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有一定道理的。
是故一些势力开创之主,往往才情惊世,而后代则多有不如。
无非因为他们顺风顺水的日子过多了。
这也让韩天明警醒,默默将一些想法埋在了心头。
待到西南边陲局势稳定,有些计划便要提上日程。
家族内部可以宁静祥和,却不能让族人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
尤其是那些韩天明寄予厚望希望他们能够挑起大梁来的族人。
不过这些,皆不是此时之事了。
在此之前,韩家的首要任务,还是先要在西南彻底立足。
起码要挣脱出这一方棋盘,方才有图谋未来之能力。
否则道路一眼便能望到头了……
飞舟行进速度,实际上并不比化神期大修士更快。
主要是能够以灵石提供灵气,如此便能够不需要花费自身灵气来飞行。
对于随时可能出现意外的长路而言,能够时时刻刻保持自身处在巅峰状态自然最好。
日落月升,飞舟之内,众人渐渐听得雷声阵阵。
“想是已然接近了。”
吕纯阳说道,随后便引三人来到船舱之外。
只见前方天际,各色神光闪烁不定,巨大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天穹深处,似有神魔嘶吼。
“嗡……”
一阵狂风肆虐,巨大的飞舟发出一阵嗡鸣之声,守护阵法已然自动开启。
一片完美的纺锤形光幕,出现在了飞舟之外,将那股战斗余波阻拦。
远方天穹的厮杀,似乎无止无休。
韩天明甚至看到,云层之中有巨大法相如山,一举一动撕扯天风,随手打出一道天光,便能够呼啸到千里之外!
这本没有什么稀奇的,可这样的法相在此地竟然颇多,互相攻伐厮杀的场景,实在难得一见。
“那是青山道人?”
孔文举似乎认出了其中一尊法相。
“没想到他也卷入其中了!”
吕纯阳同样也认识此人,乃是化神谭家的大长老,一身修为在化神中期,属实不弱!
化神谭家位在西南之地,距离赤霞山并不算特别遥远,皆处在昭灵域西南范围之内。
相距距离,比苍元洲到碧苍山还要近。
彼此之间自然有所耳闻。
韩天明顺着吕纯阳指点,在那天穹之上,见到了一尊犹如青山之神一般的巨大法相。
身着道袍,犹如无数青松长在一处形成,长胡垂下,仿佛无数柳条。
发髻之上,横叉木簪,近似梅树发芽,盛开着一束梅花。
那巨大法相头顶之上,更悬着一方青山大印,其光朦胧,似将虚空扭曲。
只是这法相脑后并无神环,只有些许灵光闪烁,隐隐呈现圆形。
可见此人亦非脚踏实地经化凡之路,到达如今境界。
“他不过化神中期,因何也卷入这样的纷争之中?”
韩天明有些不解问道。
此人自身战力或许并不强大,起码在这众多化神之中,算不得佼佼者。
只是他头顶那方大印,不是俗物。
其品级恐怕达到了五级极品,此刻还未祭出用作功伐,只在头顶加持。
否则以他如今之境界,不说神环雏形,便是那些许灵光也不会有。
令韩天明感到疑惑不解的是,那些化神后期化神大圆满者,来争夺这碧苍建木,倒还可以理解。
此人不过化神中期,便是夺得了碧苍建木,又能如何?
难不成要用此等神物直接来凝结自身神环吗?
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赤霞山主叹了口气道:
“天师有所不知,化神谭家,有一尊寿元无多的太上长老,修为在化神大圆满境界……”
他这样一说,韩天明顿时便明白了。
意思是,这青山道人乃是为自家太上长老来谋求一线生机了。
“接下来便不能在空中行进了,大将军,驱动飞舟入海吧!”
吕纯阳道。
前方天空已是化神大修士的战场,他们自然不能如此大张旗鼓的驾驶飞舟横穿过去。
这种时候便必须走海路了。
然而飞舟刚刚降落在海面上,层云之中,忽然闪一杆大幡,透出无边阴气!
阴风肆虐,竟如万鬼嘶嚎,那一杆大幡无限延伸,便像那青山一样的巨大法向卷去!
是阴鬼道人出手了!
青山震怒,那高大法像刷出无量清光,其色迷蒙,气冲霄汉,照亮一方天域!
然而很快便被遮蔽,只是化神中期的青山道人,又怎么会是阴鬼的对手?
那长幡延伸出来的幡步,如同一挂蜿蜒的暗紫色天河,将巨大的法相层层裹住!
好似缚住山神,令其无力挣脱!
飞舟之上,众人抬头去看,皆有些默然。
大争之地,弱肉强食。
“青山休矣!”
赤霞山主喟叹道。
韩天明却摇了摇头,觉得不会如此简单。
阴灵道人固然在化神大圆满境界,那一杆阴灵幡,也同在五级极品。
可青山道人有头顶大印,不会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况且,此地情形既已明晰,化神谭家,又非弱族,既然是为了自家老祖求一线生机而来,定然不会如此草率。
“轰!!!”
这时间,一声巨响传出!
果然就在韩天明一念落下之际,那一方大印忽然动了!
在不用青山道人操控的情况之下,缓缓上浮,随即向着前方虚空轻轻一砸!
便爆发出了骇人的声势!
滚滚碧浪,犹如一座青山倾倒一般,压向了那阴灵幡!
“哗啦啦!”
呼啸的阴风被挤压开,那一杆长幡晃动不止,随后不得不收回了那暗紫色天河,去抵御那一方大印!
恐怖的碰撞令四方皆寂,甚至其余的争斗都短暂停止了。
因为此地的碰撞声势过于大了些。
“真像是两尊化神大圆满修士在战斗啊……”
斩龙教主如此说道。
“不是像,就是。”
吕纯阳言语平静,飞舟在不断向前,快速的远离那一处战局。
然而动荡不休,席卷长天。
万里内皆可看见此地声势,化神期大修士的战斗,能够波及的范围太广。
张通崖还没琢磨明白吕纯阳的话,便听到那长空之上传来一阵阴恻恻的笑声。
“哈哈谭墨岭,就知道你肯定亲自来了!”
“还藏什么,现身吧!”
随后众人便见到那巨大的青山法像额头处,迷茫青光之中现出一个盘坐着的人影。
道袍墨绿,须发皆白,他伸手一招,那一方大印顿时极速缩小,化作一道流光落入其掌中。
这位想必就是化神谭家的那位太上长老了!
同为化神大圆满级别的高手,他的实力亦不容小觑。
“他的寿元确实不多了……”
韩天明轻声道。
这一位虽然气机强盛,但大概还是修行木属性功法所致,实际上在他的感知之下,内里是一团沉沉的暮气。
看上去如老树新芽,实际上已是腐朽其中。
若是不出意外,恐怕只有三四年的寿元。
比灵渠还要年迈,还要苍老。
到了这一步,要一直全力输出还是很难的,不能长久处于巅峰状态。
不过他隐藏的很好,至少同境界只能看到他生机旺盛的样子,会被他此时的气息所惊住。
而韩天明以返虚之境,向下观瞧自然是一目了然。
那天穹之上的战斗并未平息多久,很快便又掀起了另一场大战。
谁都没有能够快速解决战斗的能力,互相牵制,互相杀戮,这才是真正的下棋。
前方海面渐亮,不多时便灯火通明。
只见无数大船,横在海面之上,仿佛一头头蛰伏于此的巨兽。
时不时掀起的巨大风浪,使得这些狰狞巨兽微微摇晃,如同睡久了动身喘息下一般。
这是真正接近碧苍山了,这外围大海,皆被诸多大势力所占据,战船将这一片区域封锁了。
若算距离,将碧苍山换作清灵岛来看,相当于这些战船封锁了第六海域边缘。
如此巨大一片面积,可想而知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
但却也不能再近,再靠近便进入了碧苍山的攻击范围之内,还未到攻山之时,此时凑近只会被白白消耗。
前方舰船,大小不亚于掠夺者渠帅所有,只是气息大不相同。
船只通体深黑,那船头大旗之上,赫然是一方棋盘,黑白纵横,一子天元。
这正是阴阳圣教的旗帜。
“来者何人!!!”
很显然对方也发现了他们。
那船上顿时涌出了数百人,各个皆穿着黑白两色统一衣袍,审视着这一艘缓缓靠近的船只。
“我暂且回避。”
韩天明说着,整个人变变化做一枚金珠,滚落在船舱之中。
众人一愣,却也并未多言。
知晓他定有别的顾虑,只是看这般变化有些神奇罢了。
而韩天明的考量却是,他自己声名不显,虽然最近天师教事,在苍元洲上沸沸扬扬。
但在外界看来,不过是大魏国扶上去一个官方信仰,借此来推翻那些邪神淫祀的影响罢了。
虽然只要他们分出人到大魏国内走走,便能够看出一些端倪,甚至他们自己都发现了一些。
但如今绝大部分视线到底还是落在碧苍山上,此时也不会分出太多心力来。
韩天明真实存在与否,除了那几个少数人,其余人到底不知,毕竟连皇帝册封,他都未曾亲自到朝堂之上。
至于所谓人前显圣,这样的事在修仙界实在太容易办到,随便找一位化神修士,便可以充当。
底层民众的分辨力是极其有限的,便是那些世家大族,不知道这位突然出现的大法师究竟是何人。
本就是凭空出现,要查得知根知底,即便是那些大势力不费一番心思爷不行。
若只听空穴来风,又焉能知晓,那所谓的大法师不是吕纯阳等包装起来的?
不过也不排除这些大势力中有行家,他们虽然可能不清楚神道,可龙脉不曾断绝之事想必还是能够知晓的。
因此,韩天明也并非没有暴露的风险。
只是这一天,越晚越好。
起码现在不能暴露,要在找回人皇印之后。
大魏国一旦稳定,两位返虚同在大魏,到那时,那些大势力要出手便需要掂量掂量了。
吕纯阳也明白韩天明的想法,随即站到船头,向前方船只掷出一道流光。
其中包裹着一枚令牌与一块玉简,随后只听他朗声道:
“老夫大魏国师吕纯阳,此乃阴鬼道友之信物,以及老夫留言,烦请送到你家护法手中!”
阴阳圣教势力虽然遍布整个乱星海,但归根结底还是教派。
再次之中,与掠夺者灵官相对应的,便是护法一级。
只是不再分什么常驻与流动,没有什么灵官与岁神的分别了,只统称护法。
这再正常不过,反倒是劫天道太过于特立独行,弄得奇奇怪怪。
那船上坐镇之人,亦是阴阳圣教之中一名元婴执事,听闻对方身份,自然是不敢怠慢。
不说对方与护法有所来往,便说这大魏国师的名头,他也是听过的。
在这一方地界,可以说是声威赫赫。
即便是自家护法,也不敢有所怠慢。
认真看了看船头几人,这才连忙化作一道遁光,往某一艘船只之中飞去了。
不多时,众人只觉一道强大神识探查而来,在众人身上扫过。
吕纯阳等人神色纷纷一凛。
赤霞山主甚至连身体都微微一僵。
好在那道神识很快便收回了,不多时便见到那执事回返。
“诸位请入!”
吕纯阳冲他点点头,随即卫羽便驱动飞舟,缓缓驶向包围圈之内。
这每两艘大船之间,并非密不透风,彼此相隔也有颇远距离。
毕竟若是要调转船头,或是其他,也需要有一定的空间。
包围在此只是不要让外人闯入,亦不让里面之人走脱罢了。
那船只缓缓驶入内部,渐渐远离这圈包围。
先前那只是去往的船只之中,有人低声道:
“为什么要放他们进去?府君的意思只是让他们剥夺北苍老龙调动皇道龙气的能力。”
另一道更加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无妨,吕纯阳又不是为了那碧苍建木而来。”
“再者说,那老龙也不简单,胜过寻常化神大圆满。”
“即便是他们能够除掉北苍,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况且萧瑟少主的事……”
“懂了。”
很快,这船只之中便恢复了平静。
而飞舟之上,众人望着那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的包围圈,纷纷松了口气。
那一枚金珠也很快幻化成韩天明的模样。
到了他如今之境界,即使是化作金珠,也能对外界所发生之事有所感知。
“还藏有高手!”
赤霞山主面露惊色。
原来方才那船只之中,所探出来的神识之强大,绝非寻常化神所能拥有。
“不弱于阴鬼。”
斩龙教主评价道。
吕纯阳却只点了点头,这却也在他预料之中。
“这才是大势力藏着的后手,之所以显露在我等之前,无非是一种警告罢了。”
对方反应,他早已预料到了,否则不会如此有恃无恐,光明正大的前来借道。
就是为了告诉对方自己确实没有贪图碧苍建木的想法,特意来打个招呼。
对方要做警示,同样也是在告诉他们不要有不该有的想法。
至于坐山观虎斗,要看他们两败俱伤,这样的心思对方也并非没有。
再有就是那北苍老龙身上还背着覆灭阴阳城的嫌疑,真凶寻不到,放任自己一行人来杀那老龙,也算是对广法府君有了一个交代。
想到这时,吕纯阳不由得看了韩天明一眼。
难怪他要躲一躲……
这家伙恐怕早就想到了这一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