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说我窃取了你的东西,何以证明呢?”顾还亭说,“难不成仅凭你上下唇一碰,就定了旁人的罪?”
何楚卿一挥手,示意身后两位已经抖成了鹌鹑的老板:“我来时的确佩戴的,这二位都可以证明。”
矮胖的那个踌躇了半晌,说:“要不...要不、要不何老板,您在看看这位军爷手里的物件呢?我觉得和您佩戴的那总有三分相像。”
何楚卿冷笑一声,连带着谈话时候就攒下来的嘲讽一起,含在眉目里扫了他一眼。而后,像妥协了似的朝着顾还亭勾了勾手:“那你过来,我便瞧一瞧。”
他变脸像戏法。前一秒还怒目向旁人,下一秒看向顾还亭时候,头微微偏了偏,傲的不行。那双眼睛暗含陷阱,愿者上钩。
顾还亭猛然想起今早。
这小混蛋有意身经百战、游刃有余,实则真动起真格的来,耳根红的比谁都快,分明是一副空架子。
顾司令本以为自己算个进退有度的人,即便是一厢情愿对何楚卿有私欲,也能很好地控制自己不去胡乱插手他的事情,尊重他的选择。
但自从他的欲望被填上了一点,就无法自控地想要更多、更多。
从想抱他、吻他,变成了想完全地拥有他。甚至是,想让何楚卿眼里只有他,想从发丝到脚后跟,都是他的。
所以他才不敢再放纵自己。
得亏此地人多,给司令提了个醒。顾还亭趁此,真边打量着何楚卿的神情边朝他走来。看着他戏谑的眼神一点点澄澈起来,眉头弯弯,是再也收不住的笑意。
这到底是一场明目张胆的调情。
到此处,顾还亭以为也该结束了。不然,倒真把身后那两位老板和闻风多瞥两眼过来的人们吓得够呛。
谁知,何楚卿却没有要收敛的意思,反而给他做了个眼神示意身后。
顾还亭没看懂,但也没妄自喊停。
何楚卿才伸过手来要够那枚腰佩,顾还亭却忽地一收手,反而架起他的手臂。
何楚卿哪里反应的过来,踉跄之下,差点扑到顾还亭身上去。一抬头,咫尺之间看进了对方的眼睛里。
周遭这么多人,他先腾地熟了脸,刚想骂他,却听顾还亭轻声问:“你还要做什么?”
啧,没有半点默契。
何楚卿抡起胳膊佯装要揍他,果不其然半路就被截了下来,攥住了手腕。
他演的酣畅淋漓,才说:“身后那俩货拿假账蒙我,还把这地方弄成这破样子,多吓吓他们。”
顾还亭看他脸红,又把人往里扯了扯,几乎快要能吻到一起去,而后才勾着嘴角问:“假账?”
何楚卿又提膝怼过去:“他们手里一定有些黑色生意瞒着我。”
顾还亭边说:“赌场还不够黑?”一边腾出手来拍下他的膝盖,“即便是做戏,你也小心些。”
何楚卿从他话里听出了一点荤味,借机挣开他单手的束缚又退了回去。
好,人前开始装蒜了,人后羞得连胸口都不叫摸,床也不让上。
身后那俩老板早赶紧拦在他们中间,说:“这是何必呢?我们赌场开业至今,还没有起过事端呢!军爷,您大人有大量...”
何楚卿和顾还亭在絮絮叨叨里看着彼此。
留意到这场风波的人已经越来越多,连楼下的都抬起头张望,零星有议论的声音传上来:“...不是顾还亭司令吗?”
报纸架就陈设在一旁,立刻有人去翻,忙着反复抬头对比真人和照片。
一听这话,俩老板息事宁人的声势越发浩大。
何楚卿仍不知死活似的叫:“他是大人有大量,难道我是小人?”他冷哼一声,“我问你,这赌场里谁是老板?”他看着那矮胖男人。
何楚卿是岳为峮亲派过来的手下人,在金粉窟中叫人眼生,大部分人都只认得那矮胖的肥脸。
谁想,这肥脸在这祸起萧墙的节骨眼毫不犹豫地就说:“您是!您是!您这不是才来吗?不认得也很正常,想必,军爷也是这么想,一场误会、误会罢了!”
这回,众人才把目光挪到这个不起眼的高个年轻人身上。
何楚卿虽然已经二十一二,面孔却因为脸颊鲜嫩显得年纪小,说不到二十,还是学生才更合理。但你说这是金粉窟的老板...?
如此,轻而易举地便完成了他在北宁造势的第一步。
接下来,还要仰仗顾还亭的名声。
何楚卿傲然道:“既然知道我是老板,方才这登徒子同我动手动脚,你看不见?”
矮胖那位唯唯诺诺道:“这不是...这不是...”
这不是也是您先挑衅的嘛!
顾还亭一挑眉,把何楚卿捧的更高:“哦?您就是此地的老板?年轻有为,又不卑不亢,挺有脾气的。”
“那您是顾还亭司令吗?”何楚卿道,“就如在场诸位所说?”
二人心照不宣地露出一点笑意。
顾还亭头一次觉得承认自己身份有些羞耻,像摆架子似的。但事到如今,只好说:“不错。”
这两字一出,诸位更无心赌事,看个稀罕物一般,远近的都凑了过来。
何楚卿可能有火眼金睛,这都能看出来顾还亭的面皮有多薄,得寸进尺道:“哦,不打不相识,原来是顾还亭司令。听说您——不畏豪强、一心为公、战功赫赫...大家说,是不是?”
北宁人本来性子爽朗,这一鼓舞,更争先恐后地应:“可不是吗!”
顾还亭一边推辞说“实在过誉”,一面用眼神朝何楚卿求救。
何楚卿觉得心里化成了一摊水。都说美人在怀,惹人爱怜,爱怜——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好了!”他喝了一声,终于说:“既然这样,司令不妨与我一同入包厢,好好聊一聊,也算是交一个朋友。”
眼看着刚才剑拔弩张的二人并肩离去,两位老板这才擦了一把额上闷出的汗,紧随其后。然而,何楚卿却回手将二人关在了门外。
雪花木门才合上,何楚卿有些不宁地挂了锁。
空气里飘浮着陈旧的木香。
才回身,顾还亭托着他的腰背,鼻尖相互逼近,低声问:“顾司令还好用吗?”这不是简单的一句问话,而是耳鬓厮磨。
小小一个赌场老板兴许能在饭后赠人一个有点嚼头的话题,不过一带而过。但要是和堂堂顾司令挂钩,何楚卿才算是一个新奇名字。
何楚卿漫不经心地盯着他的嘴唇回:“...不是还没用过么?”
这是回敬刚才顾还亭当众调戏他的。
果不其然,背着人,他们顾司令就很快失了胆量,只抿了抿嘴唇。
何楚卿鼓励一般,凑过去啄了他一口,颤着睫毛抬起那双眼去瞧他,又亲了一口。
天地良心。
他非要这副模样,顾还亭分明还什么都没做。无动于衷倒是反而辜负了他。
他们在这干燥的、有年头的小屋里,隔着一扇不隔音的木门。顾还亭是装出来的君子,越是出格的事却越让他血脉喷张。
他知道自己什么秉性,缓缓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想放肆地一亲芳泽的冲动被他原封不动地按回腹中。
顾还亭后退两步,转而去解军装扣子,褪下外衣,在玫瑰椅上坐下来,道:“先说说,什么生意?”
这戛然而止未免太突兀。
何楚卿还没来得及质问,顾还亭就先问了。倒让他掂量了一下,才木然回:“我还不晓得。只是那作假的手段不太高明,倒是能叫我一眼看破。衡容会到底在北宁也是有些势力的,虽然不像在虹海那么夸张。不过,黑帮哪里没有呢?这辐射范围都够得到玛港了。有黑帮,就难免有脏。”
顾还亭点了点头,又问:“你觉得有多脏?”
“我觉得——”何楚卿坦言道:“就你想的那么脏。你在虹海是让烟土生意受了些挫折,但是这失败只会让它越挫越勇。全国都不能幸免于毒,北宁怎么能是例外?”
“那你想怎么做?”顾还亭看着他。
顾还亭才到虹海,可是就何楚卿的立场几次争论不休。如今,二人的关系已经有了不同的性质,当然不能像之前一样。
“我当然在你这边。”何楚卿没有犹豫半刻,“他们明知我是虹海来的,仍是有事相瞒,这便已经说明和衡容会利益相冲,我定不能容。”
答案是好的,却没那么顺耳。
顾还亭“嗯”了一声。
“而且,”何楚卿又说,“我已经劝过岳先生,不要再沾手这种事。他没有给我答复,但我却要替他做决定。”
顾还亭这才再度掀起眼看他,照旧“嗯”了一声。
何楚卿偏偏能从这一声里听出轻松来。
“那你那边呢?”何楚卿走过来,落座在司令腿上,一手揽住了司令的脖颈,“白鹭给你脸色看了?”
顾还亭显然是被他这大胆的举动惊了一下,故作自然道:“嗯...算是吧。”
“你干什么了?”何楚卿有意直直逼视司令。
顾还亭单肘撑着桌子,不怕他:“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我让他写了一千零四十八个字的检讨。”
“噗——”何楚卿哈哈笑道,“大司令,你可真会难为人。多一字少一字都不可以吗?他还要数着字数写?那你还要给他数写了多少字?不对,到不要你亲自,可委屈了小薛哥——哈哈!”
顾还亭正随着他笑,便降低了些防范。
趁此,何楚卿毫无征兆地埋头吻了上来。
顾还亭唇齿微启,便叫他趁虚而入,死命地纠缠着。
吻着,何楚卿整个人便欺到司令身上来,顾还亭抬起手臂,把人更搂紧了些。
才一个上午的分别,倒是像久逢甘霖似的。二人头晕目眩,呼吸在唇齿之间拨冗进行,是实在不得已而为。其余的,皆是满满当当的彼此。
过了半晌,何楚卿又像猛然开始一般,猛地停了下来。
他调整着呼吸,一时说不出话,眼睛还看着司令,手却像要去够任何一样信手拈来的东西似的,直接覆盖在了某不可言说之处。
“...你告诉我...”何楚卿看着同样重着呼吸的顾还亭,“为什么不?”
顾还亭没拦他,也没说话。
何楚卿又问:“你不是那种传统的人。你甚至不在意我有没有过——所以是为什么?”
顾还亭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在意?”
何楚卿愣了一下:“胡说——”
顾司令捏着他的下巴,忽而危险地看着他的面孔:“我不仅在意我是不是头一个,还时刻在意你在何处、在做什么、想什么...这样的话呢?”
何楚卿下意识说:“你当然是唯一的。”
顾还亭又笑了一下,直起身来,两手环住何楚卿,径直给他抱了起来,何楚卿吓了一跳,死死地抓着顾还亭的肩膀。
回过神来,他已经坐在月牙桌上,身后依着一颗瓷瓶。
何楚卿不敢乱动,听顾还亭问:“...很想吗?”
“就、就在这?”何楚卿磕绊着问。
他说完,又怕顾还亭失了兴致,又找补道:“我是说,只要你喜欢,哪里都可以。”
顾还亭撑着他身后的木板墙,将何楚卿锁在墙、自己和瓷瓶之间。看了他一会,又忍不住了似的笑了一声。
何楚卿:...?
搞什么,他很紧张很认真的好么?
何楚卿终于阴沟里翻船,才意识到被司令耍了。
顾还亭又照旧抬了一下他的后背,让他双脚着地。才行动自如,何楚卿就愤然给了顾还亭肩膀一拳。他半是臊,半是怒:“好!耍我?!”
顾司令笑的停不下来,何楚卿果断又攥起拳头给了他胸口一下。
这可不是撒娇才捶胸口,他这一拳是结结实实的,让毫无防备的顾还亭向后退了两步。
怕自己下手狠了,何楚卿又忙着去扶,反被拐进了怀里来。
顾还亭搂着人,又揉了两下他的脑袋,愉悦地道:“不是情场老手吗?我倒是不知道,这种事,还有逼问的?”
何楚卿叹了口气,说:“我只是想...更占有你一些。”
话音刚落,他敏锐地觉察到,顾还亭一僵。
谁也不知道金粉窟的老板和顾司令长久的在包厢里都唠了些什么。等到二人出来的时候,外面杂声依旧,二人却是并肩走出,上了同一辆车。
那矮胖的老板姓刘,叫刘全义。身旁那个打下手的叫窦西,是个瘦高个。俩人在一起,活像扁担和板凳。
窦西看着何楚卿的背影问:“您觉着何老板这人怎么样?”
刘全义咂着嘴评价:“岳先生身边的人,可不是好糊弄的。”
不好糊弄的何老板跟着顾司令上了车,一路看景一路探讨着北宁。先说小吃,再说杂技,又怂恿顾还亭亲自下车领着他去买了一纸包糖渍梅子。即使这样,也没能堵上他的嘴。
直到车行之处渐渐寂静起来,路过了好些个门脸雕梁画栋的院子。
何楚卿只觉得有点像葛存肖家中附庸的风格,但绝对比不上这一半。
此地便是一片居民区,家家户户的院子都仍旧保留着大梁的风格,让人目不暇接。
何楚卿盯着不住看,嘴里喊着梅子喃喃问:“你家也是这样吗?”
顾还亭没听清他囫囵地说什么,才要细问,又见他根本顾不上理,便罢休了。
小汽车终于停了下来,比别的家离得都更远些。
镇守在门外的石狮子先给何楚卿这个初来乍到的来了个下马威,大门的精致自不必说,入门是一条长廊,两侧铺满了石砖,连花儿、树栽的都规规矩矩地对称。
迎面一个厅堂,两侧通透,金丝楠木的柱子、琉璃瓦顶。
何楚卿肃然起敬:“不是,你家以前是皇亲国戚啊?”
立在门边的小厮蹙眉疑惑,心说这是什么话。顾琛大将军娶的是前朝大梁的九公主——公孙眉,这事别说北宁,杨大总职都铭记在心,还有人不知道?
顾司令没来得及答,远处通透堂内的雕花椅上就站起一个身着暖色旗袍的妇人,两个臂膀还是嫩嫩的、圆圆的,看着倒是不像顾还亭的母亲。
怎么算,这位顾夫人也要年近五十了吧?
何楚卿才这么想,那妇人就老远迈出门槛来,吼道:“你说你!东西到了一上午了,人才来!让我和你妹妹守着这堆破烂来回安排了一上午!”
来者不善!何楚卿抬头去示意顾司令,才发现他的大司令嘴唇抿成一条线,似乎比他还想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