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国师的意思是,为了除邪,便可以置陛下的安危于不顾?陛下是天子,是万乘之主,若陛下安危难保,又何来的天下永安?”
清忧笑得有些发邪,意有所指道:“季道友对亡妻果真是情深义重呐。”
季怀幽脸色瞬间变得阴寒:“还请国师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既说那坟墓里的是邪物,便与本官的亡妻没有半点关系。”
“既然如此,道友为何还要百般阻拦?”
“你……”
“够了!都给朕住嘴!”
绥元帝沉着脸呵斥一声,两人这才偃旗息鼓,只是交织在空中的视线仍旧充满火药味。
“朕已经决定好了,朕与季卿即刻回京,国师继续前往良玉县诛灭邪物,朕让从溪留下协助你。”
“陛下……”
“怎么,你要忤逆朕吗?”
没人敢忤逆一国之君,哪怕是身为国师的清忧。
“臣不敢,臣领旨。”
他一生修道,自诩有通天之才,可此时此刻,却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位季首辅。
他仍是他,却又不是他。
绥元六年十一月十六日,幽北有变,绥元帝归京,发布勤王令。
二十一日,叶家军与南诏天军交战于萍阳,喊出了“伐无道,诛暴君”的口号。
二十六日,渝州、云州、随州等地自发组织的起义军积极响应,一路北上京城,与叶家军一起,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
腊月十二日,昭阳天军中最为精锐的听风营临阵倒戈,致使大军败走沅成,萧久安率大军直逼京都。
十五日,叶家军与七路起义军会合于京都郊外,合众之数达二十万之多,史称“万民围城”。
皇城外大军压境,而在皇城内,一袭紫色官袍的男子手持“伐罪书”立于大殿之上。
在他身后,是身穿各色官服的文武百官。
这些人有的是怀着一腔赤忱站在这里,有的则是被威逼利诱,不得不做出选择。
“臣季怀幽,联名文武百官凡三十二人,以此伐罪书弹劾陛下,一曰耽声色,二曰害忠良,三曰信小人,四曰……凡此十宗,天下苦久。陛下君德有亏,上负苍天,下负百姓,今我等在此,请陛下退位让贤,以兴社稷,固山河。”
“臣等请陛下退位让贤!”
绥元帝踉跄着从上首走下来,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阴狠的目光像是要从青年身上扒下一层皮似的。
“季怀幽,你背叛朕?你忘了你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谁给的?你忘了当初你杀了梁仲辉,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待在大牢里的时候,是谁救了你?你就是朕脚下的一条狗!你居然敢背叛朕?”
季怀幽眸光微垂,裹在紫袍下的脊背挺拔如松,语气沉着冷静,不卑不亢:“臣从未想过要背叛陛下,是陛下背弃了万民。”
“闭嘴!都是借口!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根本就是为了陆北依那个贱人!”
“哈哈哈……真是可笑,你身为一国首辅,就为了一个女人,连身后名都不要了!”
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嫉妒,此刻的绥元帝只想杀光所有人。
“来人!给朕拿下!”
下一刻,身披银甲的禁军如潮水般涌入大殿,却是迟迟没有动作。
绥元帝正待发作,便看到有一人逆着光走进大殿,禁军与文武百官自行让开一条路。
白衣玄甲,眉眼俊秀,长剑带血,不像是谋逆的首领,更像是冲锋在前的白袍将军。
“三皇兄,好久不见。”
这道声音粗粝难听,全然不像是眼前之人能发出来的。
“久安呐,你既然侥幸捡回了一条贱命,就该夹着尾巴苟活,怎么还敢出现在朕面前?”
绥元帝冷笑道。
萧久安看了一眼指向自己胸口的银剑,弯着眉眼轻轻一笑,“皇兄拿着这把断剑可杀不了我,我若是没记错,这柄云飒是陆首领的佩剑,它也曾于沙场之上斩杀敌寇,杀气如潮,也曾于庭院之中撩风弄影,极尽风雅,可落到了皇兄手里,也只能是一柄断剑,与一块废铁无异。”
一旁,季怀幽的目光投向那柄剑,在剑身的断痕处定格,眸色晦涩不明。
他说的是剑,也是人,更是这个王朝。
绥元帝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表情不可遏制地变得狰狞扭曲,眼角抽动着将手里的剑往前递了几分,“那又如何?不论是废铁还是利刃,是本王的,你就别想抢走!”
闻言,萧久安摇摇头,眼神中浮现出几分残忍的怜悯,“皇兄错了,它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又怎么能说是抢呢?”
而这时,又有一人走进大殿,竟是消失多年的前大内总管,孙不归。
来人一袭灰袍,尚带着几分星夜兼程的风尘仆仆,他神情淡漠地行至大殿中央,从广袖中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嗓音尖细绵长。
“先帝遗诏在此,尔等跪拜相迎!”
话音一落,在场众人纷纷下跪,除了刀剑相向的那两位。
“什么先帝遗诏?朕从未听说过!”
绥元帝嗤之以鼻。
孙不归未作理会,展开圣旨,垂眸宣读道:“天下之治,在敬天法,在明贤良,在养苍生,在共四海之利,以保邦国于未危……今朕缠绵病榻,恐大限将至。五皇子萧久安,性情仁厚,明睿聪颖,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既皇帝位。”
“怎么可能?”
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父皇怎么会把皇位传给这个懦夫!他明明同我说,只要我……”
“只要陛下抢得到,守得住,那个位置就是陛下的。”
孙不归淡声道:“先皇确实说过这话,但事实证明,陛下您守不住不是吗?先皇也怕您守不住,所以才有了这道遗诏。您要知道,就算贵为皇帝,做错了事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暴虐无状,残害忠良,伐罪书上所呈的十宗,犹未足矣。陛下,您错的太多了。”
“荒唐……”
绥元帝似乎是被刺激疯了,居然仰头笑了起来,声音依旧狂狷无比,带着莫名愤恨,“朕是天子,怎么可能有错?错的是你们!是先皇!是……”
是陆北依,谁让她宁愿做一个废人都不愿意留在朕的身边!
若是她在……朕怎么可能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她明明说过,朕比老五更像一个好皇帝……可她不愿意,就算朕以后位相求,她都不愿。”
这一句近乎呢喃,那双猩红的眼眸中划过一抹哀伤,却又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