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郎中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时门口进了人,青年穿着一身褐色长袍,面容俊秀,朝着他微微颔首露了个温润的笑容,“家妹的伤,有劳王郎中费心了。”
“……”一想到这也是个犟种,王郎中顿时更生气了,冷哼一声大步离开。自打那道清瘦的身影踏入屋子,陆北依的眼睛就开始发涩,喉头紧得发疼。
“大哥……”
见她竟是挣扎着要坐起来,杨喜云立马走过去扶,陆南巢也快走几步,满眼疼惜地将手里的搪瓷碗端到她面前。
“咱们小北受苦了,看大哥给你留了什么好吃的?”
“是小北最爱吃的糖水蛋呀,开不开心?”
青年身上的袍子空荡荡的,面容苍白,带着病态般的死气,一双眼睛却温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来一样。
两只搪瓷碗,一只盛着糖水蛋,另一碗里面是堆得冒尖的番薯,这是他刚刚在厨房里忍着灶烟一个人捣鼓出来的,也是这个家里所有的粮食。
“大哥,这太多了,我一个人哪能吃的完啊……娘,你怎么也不管管大哥。”
陆北依努力扬起一抹笑容,红着眼眶说道,眼神根本舍不得从青年脸上移开。这是只比自己年长两岁的大哥,是最疼爱她的大哥啊。
上辈子她没这么好的运气能在刘老四迎亲之前醒来。
大哥在得知自己被卖给刘老四之后,独自拖着病体离开了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村子,最后在离刘家村村口不到两里路的地方坠崖身亡。
尸体抬回陆家村的时候,娘当场便疯了,当晚便吊死在了主屋院门前。
回想起某些不太愉快的记忆,陆北依眼中划过一抹阴霾,随即恢复正常,陆南巢一边咳嗽,一边催促她吃东西,不由分说地把筷子塞她手里。
“这哪里多了,你的饭量大哥能不知道?赶紧吃,吃了东西才有力气养伤……小北乖哈。”
一旁的杨喜云也是连连点头,杏眼里噙满了泪水:“小北乖……”
陆北依无奈叹息,心中划过阵阵暖流,能得大哥和娘如此疼爱,她真的很感动,但她家里就这么点粮食,自己哪来那么大的脸一个人全霍霍了。
“小北不乖。要么一起吃,要么一起饿,娘和大哥看着办。”
碗里的东西最后还是三个人分着吃掉了,陆北依从昨晚饿到现在,已经饿过头了,吃了一个糖水蛋和一个番薯垫了垫空荡荡的胃,剩下的一个糖水蛋给了陆南巢,两个番薯给了杨喜云。
村口的季家院子。
林佑娘从河边洗完衣服,在家门口遇到了隔壁的张二媳妇张春巧,被迫听了好一出大戏。
“要说那刘香花也真是个心黑的,好歹也是自己的亲孙女,再不喜欢也不能就那么一声不吭地给卖了吧?这也就是事没成,要真让那刘老四把人抢走了,看南哥儿跟不跟那老婆子拼命就完事了……”
整个陆家村谁都知道正仁家的那个药罐子拿他亲妹妹当眼珠子命根子,北丫头小的时候被村子里的大孩子欺负了,他就病歪歪地往人家门口一躺,非逼得那家人出来道歉不可,不然就不走,可想而知,现在更是不得了。
“……也不知正仁兄弟在天上看到杨喜云娘仨被自己亲娘老子和兄弟磋磨的这么惨,会不会气得去趴那一家子的床头?”
林佑娘不是个爱嚼人长短的,张春巧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见她还是一副兴致平平的样子,也有些觉得没意思,撇了撇嘴,从胳膊挎着的篮子里拣了两把野菜放在她家门口的篱笆上。
“行了行了,知道你不乐意听这些,赶紧回去做饭吧,可别让你家秀才公饿着肚子。”
林佑娘抬了抬眼皮,表情没多大变化,只答一个字“哦”,张春巧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暗骂一声没劲。
不就是家里有一个考上秀才的宝贝儿子吗,神气什么啊!
——
陆北依在家里养了几天,身上的皮外伤养得差不多了就开始盘算分家的事情。
之前她以为是在梦里,才夸下海口说要给刘老四赔二十两银子,现在清醒了才发现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二十两银子,她上哪儿找去啊!
正发愁的时候,一身褐色长袍的男子抱着一个木头匣子走进来,陆北依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东西,忍不住勾起唇角,眉眼间隐约露出点笑的模样。
“大哥。”
“嗯。娘去涛叔那儿买粮食去了,大哥过来和你说会儿话。”
许是常年卧病在床的缘故,他比村子里很多同龄的汉子都要白不少,长相又随了杨喜云,虽与自己有五分相似,却不如自己凌厉,眉眼偏柔和,说话温温润润,打眼一瞧就是个好欺负的。
但陆北依知道,在这副经年病弱的躯体之下,藏着一颗无比强大的内心。
陆南巢搬了个胡凳坐在她床边,打开了怀里的匣子,笑道。
“这是你藏在大哥房里的钱,一共三两并二十一文,数目可对?”
陆北依:“分文不差。”
看着妹妹脸上久违的笑意,陆南巢也不禁扬起了苍白的唇角,眼神温柔,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掌去摸妹妹乌黑的发顶。
“我们小北受苦了……大哥是个没用的,不能让你和娘过好日子,还处处拖累。如果爹在天之灵,看到大哥这么窝囊,想必也会大发雷霆吧。”
“所以小北,我想分家。”
“那就分。”
陆北依声音温和,语气却是坚决的。
“待会儿等娘回来,大哥让她拿钱去百灵婶子家换一篮鸡蛋,晚上送去里正家。分家是大事,一个闹不好咱们家就会被看作不孝,若由涛叔出面,事情会简单很多。”
陆南巢听得很认真,家里的事情向来是妹妹说了算的,这件事也不例外,妹妹怎么说他怎么做就是了。
陆北依继续道:“那天在主屋那边,那么多人都看到阿爷阿奶是怎么对我们大房的,所以大哥去里正家,不必提到爷奶,只需做一件事……”
陆南巢一脸好奇:“什么?”
女子微微一笑,双唇轻启,轻飘飘吐出一字:“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