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糜竺做了安汉将军,糜家从一商贾之家变成了权贵之家,比之当初在徐州的“江湖”地位,已经算是鱼跃龙门了。但是糜家有了权贵,却没有与权贵相符的影响力,这就尴尬了。
且不说糜家的影响力与荆州派、益州派那些实权的世家不能相提并论,就是和一般的士族而言,都远远不如。究其原因无外乎两点:第一就是糜竺糜芳二兄弟才智一般,武力寻常,很难像诸葛亮或者关羽张飞那样水涨船高。第二点就是对刘备来说,糜家已经无足轻重了。
最初在徐州之时,刘备手中无钱无兵,对糜家多有倚重,张飞丢了徐州以后,糜家只能跟随刘备流浪。后来到了荆州,荆州士族林立,盘根错节,荆州士族几百年经营下来可以说家资颇丰,再加上士族人才辈出,此时的糜家兄弟能对刘备提供的帮助已经是可有可无了。
来到益州之后,糜家的“最大投资人”地位更是岌岌可危,首先益州地理位置优越,易守不易攻,这几十年鲜有战火;其次刘焉雄才大略努力发展生产积蓄了丰厚的家底,刘璋暗弱无能,益州便有了无为而治的迹象。百姓安居乐业,士族和平发展,刘焉积累的家底在几十年后,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更有益州的士族和豪门经过几十年的经营也都是颇有家资,这种颇有家资可不是当初涿郡屠夫能比的。
糜竺糜芳二兄弟世代经商,身份为士族所不齿,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新贵,但是不管是荆州的士族还是益州的士族都没有接受他们,因此糜家已经有了高开低走之势。
阿斗来到糜府的时候,不同于张飞府邸的门庭若市,糜府简直可以说是门可罗雀。阿斗在来糜家之前先回了一趟自己家,三天休养无事可做,阿斗也做了一些准备,毕竟说服糜家上自己的贼船,再让糜家把糜芳抛弃也不是一件容易得事情,。
门童禀报汉中太子来访的时候,糜竺的儿子糜威正在看书,放下手中的书还在犹疑“怎么这个时候太子来访?平日子这个刘阿斗可是一向对糜家是爱搭不理的。”不管怎么说,人都到门口了先见了再说吧!
糜威起身,整理衣衫亲自到大门外迎接阿斗入内,进了客厅分主宾落了坐,糜威唤人上茶后问道:“前几日听闻太子坠了马,不知身体是否已经康健?”
阿斗道:“有劳糜家表兄挂念,已无大碍!”
糜威听到阿斗叫他糜家表兄,心神俱震,糜夫人嫁给刘备那是很多年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阿斗自从出生,别说叫表兄,就是私下见面都不假辞色的,今日里突然登门还叫表兄,不知到底有何意图。
一念及此,糜威问道:“不知道太子今日突然造访是我父有信还是……”
阿斗听糜威这么问,内心已经明白,平日里阿斗不懂江湖是人情世故,平日没有把糜家当亲戚,一向不曾走动。今日的确是有事相商,这才突然上门,的确有些唐突。
阿斗忙道:“今日冒然前来,是我自己有事。当然也不仅仅是我自己的事!”
糜威看着阿斗说道:“还请太子示下!”
阿斗道:“表兄,你如何看待如今的糜家?”
糜威说道:“自汉中王微末之时我糜家就跟随,一直忠心耿耿,如今汉中王身居高位,我糜家也算鸡犬升天了,因此我糜家上下都感念汉中王大德。”糜威说的是冠冕堂皇,感恩戴德。
阿斗见糜威一直说些套话便说道:“表兄,当初糜家助我父起兵之时,我父身边无甚名士,糜家舅舅都算是一时俊杰。如今我父身边文臣武将辈出,糜家以后如何自处呢?”
阿斗问出这个问题多少有些诛心了,其实糜威也在思考,如今汉中王身边武将有五虎将,文臣更是有诸葛亮、法正、李严更不必说,就是那些三流人物,也不是自己的父亲和叔叔能比的,未来走出刘备的权力中枢几乎是必然的局面。重点是荆州派、益州派都有成熟的人才培养机制,恐怕二十年后,蜀中朝堂就彻底没有糜家的位置了。
糜威说道:“此事自有家中长辈决断,威不敢多言!”
阿斗说道:“表兄,阿斗今日前来掏心掏肺,表兄难道不愿吐露心扉么!”
糜威看着阿斗,愣了半晌才说道:“太子所言,我们糜家岂会不知,但是我们糜家是商贾之家,有了如今的富贵已经是奢望了,那还想着能把富贵传家,再说我糜家无人有超凡之智,也无人有过人之勇,只能依附汉中王在这益州走下去了。”
阿斗说道:“表兄,我父允准我成立新军,目前我已经在筹划了,但是一者缺人,二者缺财货,不知表兄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糜威听了阿斗的话,内心如同烧开了的水一样翻滚着,以阿斗目前的地位来说,只要他开口,有的是青年俊杰奔赴,怎么会跑到自己家中来要求自己帮助。但是阿斗既然来了,自己如果能上了阿斗这艘大船,不但能解了此刻糜家的尴尬,还能保糜家能再富贵二十年。
糜威一念及此,单膝下跪双手抱拳说道:“威但凭太子驱使!”
阿斗连忙伸手搀扶起糜威说道:“表兄言重了,既然表兄愿意折节,阿斗还真有一桩事想和表兄商议。”
糜威道:“太子请吩咐!”
阿斗说道:“表兄看此是何物?”说着阿斗拿出手里的布包递给糜威。
糜威接过打开看了看,又用手搓了搓说道:“这不是盐么?只是这盐不像是海盐,倒像是本地盐井产的精盐。”
阿斗说道:“表兄错了,这正是粗盐,只是过我手之后变成了这样的精盐。表兄以为此技如何?”
糜威惊呼道:“神乎其技,太子有此能,单凭此技就能赛过陶朱漪顿。”
阿斗说道:“表兄,不知糜家现在的商道可还在?”
糜威道:“自我糜家跟随汉中王以来,糜家之前的掌柜、伙计大都四散天涯了,只有本族的姻亲或在荆州或在益州,仍旧从事商贾贱业。”
阿斗道:“如此甚好,表兄,若我将此技传授给你,你能安排人将此技能换成财货么?”
糜威听此言,本已明亮的眼神突然就暗了下来,心道:“原来太子也不过将我当成商贾之人!”
阿斗见糜威眼神突然失去了光彩,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连忙说道:“表兄,《论语》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如今我与表哥言商贾之事,表哥是否认为阿斗有轻视之心?”
糜威忙道:“不敢做此想!”
阿斗又道:“表兄,我认为《论语》此言大谬。”
糜威错愕道:“那太子是何见解?”糜威清楚的很,汉朝自从刘邦开始就对商人开始打压,刘邦曾发布一道禁令,商人课重税,商人不得骑马,不得穿丝绸衣服,子子孙孙不得为官,因此士族一向都看不上商贾之家。
阿斗说道:“若无小人之利,何来君子之义!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由此则可先小人后君子。再说所谓的君子之义不过是以小人之利支撑起来的,世人不懂商,只以为商人重利,有悖于道德天下,是小人。其实何谓商业,商业的本质不过交换二字。”
糜威细细思索一番后说道:“还请太子说详细些,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又如坠在雾里。”
阿斗说道:“我拿儒家最看重的祭祀与你说,如今之人向鬼神祭祀,不过是将三牲献上以交换风调雨顺,这个和大街上卖货郎有什么区别,本质上不还是交换行为。子孙后代向祖宗上香一边是孝道,一边不也是让祖宗保佑,这不也是一种交换。甚至多有不肖子孙,因心愿一直难遂,在祖宗已经化为白骨之后还要迁坟的,这和商业中的违约又有何差别。”
糜威道:“虽说如此,可商业不同,商业的交换是为了牟利……”
阿斗道:“有什么不同的,难道你向三清献上三牲所求会比三牲少?不还是所求甚多!表兄,莫要轻视了商业,这才是国家的基石。只有做好生意才能守住道义,千年以前如此,当下如此,一千年后,两千年后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