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六岁,偏偏正是黏着人的时候。
该记事了,而且是刚刚记事。
陈渡想到这儿,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很快乐吧,很舒服,但是也有一点遗憾。
陈芙应该已经把自己过过的好日子都忘的一干二净了,他却还记得。
赵嬷嬷出宫回家去了,陈芙再长大一点,估计就要把她给忘了。她人生中能出现太多像赵嬷嬷那样的人,长相出身都一般般的,几乎没什么让人记忆的地方。
但赵嬷嬷的背叛,她离去的身影,陈渡还记得。
他人生识得的第二个女人,第二个母亲,变成了比他母妃更让他厌恶的女人,然后一阵风似的刮过他的整个童年,又毫不犹豫地离去。
所有好事都让陈芙忘了,所有的坏事都让他记得。世界上居然有这么不公平的痛苦。
让不知道糖是什么味道的孩子不吃糖有什么要紧的,吃过了糖却不能再吃,才算一种折磨。
可惜陈渡的心事,没办法跟任何人说。
陈芙不会懂,菱角不能听。
于是小小的一个胖乎乎的女孩,成了陈渡的跟屁虫。
她是真的年纪小。
年纪小的小孩子,天然的被所有人原谅着。陈渡没办法把气撒到她身上,更没有把她搁在自己母妃身边的道理。
这孩子,现在和他小时候一样,害怕他的母妃。因为他的母妃真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了。
陈芙跟在她身边,不会有人爱她,小孩子面对的,估计只有她母妃发怒时乱砸的东西。
陈渡只是尽一点兄长的责任,不驱赶她,当然也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小孩子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地玩,他心里很闷,一想到自己儿时也跟陈芙一样,他就好像恨不得人了,全是他自己该被恨的。
陈渡读书,她跟过来玩闹,哪怕陈渡不理她,她也能自己哄自己玩。把宣纸撕得一条一条的,给自己粘裙子,粘衣裳,或者用手指头点陈渡桌上的砚台,沾的一手墨,一尝,苦得哇哇大叫。
等陈渡要睡觉的时候,她就自己跑到陈渡床榻里边去,睁着两只大眼睛,小猫似的,叫他:“皇兄,皇兄。”
陈渡浑身上下穿的只一身亵衣,站在床边吸气吐气,好半天,想了许多把她抓出去扔掉的情节。
拳头紧了又松,想起菱角正在屋外候着,他没办法,只能睡觉。
他绝不会把陈芙交给菱角,不允许她再夺走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下人,也不想菱角觉得他是个很恐怖的,没有责任心的兄长。
他怕菱角成为第二个赵嬷嬷。
陈芙就乖乖地窝在他身边,陈渡问她有没有沐浴洗漱,她说洗过了,张开两只手,给他闻手心的香气。
陈渡装作闻了的样子,给她塞到被子里,又在他们之间捏出一道小山,把他们俩分开了,翻身上床,剪了蜡烛。
他感觉自己在给陈芙做小厮。而这个被他伺候的公主心安理得,睡得很香甜。
五月过半的时候,天气逐渐热起来了。天上的云,风吹也吹不动,在青瓷一般的天上悬着,光亮的把太阳光拢到一起去。
陈芙怕热,却很喜欢花。她为了看一朵花开,能在御花园等一个上午。
宫里仅剩的几个下人带她去御花园看花。小姑娘穿得五颜六色地飞奔去了,没一点教养。好像自她父皇不来之后,那些个教公主礼数的嬷嬷也没再管过她。
陈渡看她的背影,蝴蝶似的飞出去,不禁头痛起来,琢磨着要不要让她读一点书,至少安静一些,沉着一些,有公主的样子。
但宫里有谁能教她呢?
好像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陈渡正思索着,菱角却在这时候过来传讯道:“殿下……”
她小心翼翼的,很不像菱角,陈渡嗯了声,招她过来坐,刚想问她认不认识教人礼仪的嬷嬷,就听她声音抖的;“去见见娘娘吧。太医说娘娘的身体越来越差,可能……现在已经昏过去了。”
陈渡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一点犹豫,粼粼的闪过一丝泪光。他猜到了一些,然而心里很沉着,没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