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煜给陈嘉沐写了一封信。
说是一封,实则零零碎碎带了许多东西回来。宫门口的守卫本要拆开查看,刚拿到手,就有个小太监跑来,附耳说几句,将那些东西收到自己怀中去了。
由那太监往宫内送。
昨夜刚落了一整夜的雨,凌晨才勉强停下,宫道扫过,但临近日出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地面上仍然存留许多积水,如镜面一般明亮照人,被来往宫人与缓慢前行的圣驾碾碎。
送信的太监不能冲撞皇帝车马,俯身跪在道边,衣裳立刻吸饱了水,直透到膝盖小腿去。
灼灼的目光盯住了他。
他不敢抬头,只得跪着,身子压的更低,把怀里的信件包裹覆盖得严严实实。
直到马蹄与车轮的声响远去,宫道上再无其他人,他才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却见面前站着方彦。
方彦的心情不错,笑眯眯地伸出手:“东西拿到了?看看。”
“公公,”小太监一骨碌爬起,一手将东西递交出去,一手去整理往下滴水的衣摆,忙乱间有些脸红耳赤。他这样子,有点太滑稽可笑,像个断了腿的蜘蛛,恶心人的苍蝇,一直不停动弹。
方彦皱着眉多看他几眼。手上掂量包裹的份量,很沉,包得严严实实,猜不出里边究竟是什么东西。
至于那信封,他看得手痒。
他叫手下人过去把这些千里迢迢送回京城的“情意”截了,本是想先查一遍里边装着什么东西。
不该出现在陈嘉沐面前的,他得收起来好好保管才行。
但手上一沉,他就有点后悔了。现在接过的,是滚热一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有那么一点——一点点担心,他担心陈嘉沐发现自己看了里边的东西。
只要拆开了,看了,除非这些不会被交到陈嘉沐手里,不然他只有被怀疑的份。
扣下呢?看陈嘉沐那个兴致勃勃写信的样子……他并不好瞒。
瞒了一次,他就得一直隐瞒下去。
陈清煜一直在北地倒也还好,可如果有一天他回来呢?
没有必要把岌岌可危的信任推到悬崖底下去。
至少现在不是偷窥的好时机。
方彦沉吟不语。
片刻后,他又把信连同包裹还回还到搓手指的小太监手中:“好好送到琉璃宫去。如果能送进殿内的话……多留意公主的表现。”
他说完,上下扫视小太监的衣裳:“衣服换掉。换成干净的再去。落汤鸡一样,哪个主子愿意看你?”
小太监脸红着,连连应着,点头称是。
陈嘉沐刚醒不久。
寒梅把人拒在琉璃宫外,说:“公主昨夜染了风寒,不见人”,拿了信件进殿内一瞧,陈嘉沐正对着镜子梳妆打扮,桌上零零散散摆开十几条珍珠项链。
她看寒梅进来,刚要开口问寒梅觉得哪条更配她,但视线一转,看到那厚厚一沓信,先吓了一大跳。
陈清煜送进来的信封厚得像个小枕头,外带一个严实包裹。用刀拆开看了,全部是写得满满的纸张,最后塞几个用狗尾巴草编的小狗。
狗尾巴草上许多籽,随信纸一起掉出来,零零落落一地。
陈嘉沐看着地上的草籽,没看信呢,心里先软了一点。
她读陈清煜的信,惯常的分享语气,笔迹与笔迹之间能看出微妙的区别,有时一张纸上的字并不是一起写的,有的字又被晕开。
往后看,陈清煜突然换了信纸。
他写:“皇姐。原来战场是这个样子。
我原以为边境的战争是他们尽在掌握的一步棋,是一场戏,大家不过是拖延时间。
但只要是战争,就总要有人死去。不是柳国的人,就是我父皇的人……他们都是骁勇善战的士兵,势如破竹地进攻,吞占,侵犯柳国的土地。
我不清楚朝廷收到的战报如何,但陈靖。”
他不写了,只说:若是陈靖死在战场上,皇姐会伤心吗?
陈嘉沐合上信纸。然而,就像被看穿一样,陈清煜在这张信纸背面同样写了字。
皇姐,我梦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