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令人崩溃的绝望。
大吵大叫、大哭大闹之后,我才注意到虚空当中的“惩戒之眼”不仅没有搭理我,还早就已经在它的前面投射出一道死亡的倒计时。
38,37,36……
一秒一秒的时间流逝,每一次数字的减小都像一柄重锤敲击在我的心脏,让我擂鼓般震响的心脏愈发慌乱。
耳鸣眼花,手脚痉挛,连各种奇妙的体液都喷薄而出……我狄奥居然会有这样的丑态?
作为一个作恶多端的恶人,我并非没有自己会被击杀的觉悟。
但以这种毫无意义的方式,死在一场“天堂文明”成员举办的“斗蛐蛐”游戏里,这还是太过悲哀了。
哪怕是让我被承太郎“欧拉欧拉”地打裂开,被乔荞质问要不要看到自己的脑浆,也都好过死得如此儿戏!
一分钟……
不,我的生命仅剩半分钟!
我甚至已经没有心情去在意自己的仪态,没有心思去关注乔荞三人是否在围观我丑陋的挣扎,也完全不在意我的这副嘴脸究竟是否已被众人看尽。
我想活,我必须活!
可我的心已经乱了,我不再能够冷静地思考。
无论是怎样的强者,当他失去理智、陷入疯魔的时候,他的抉择都可能会比普通人更加愚蠢。
25,24,23……
时间还在继续流逝,而我始终无法强制自己冷静。
我此时才发现,在真正的死亡面前,没有人可以冷静。
高高在上的教主,和凡尘俗世的耗材,在死亡面前依旧平等。
尤其是面对如此突兀而无聊的死法——它让人连慷慨就义、展现漆黑意志的气氛都感受不到。
我脑中一片空白,最后只剩下两个字。
荒谬!
随着这两字在我眼前越变越大,不甘、恐惧、暴怒……那些凡人才有的情绪又一个接一个地涌现,让我的心更加混沌。
“啊……”
如同一坨被插坏的烂肉一般,我颓然倒地,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呻吟。
我求生的意志依然强烈,但我却放弃了思考。
只因我是一个生性多疑的奸雄,此时心乱如麻,千头万绪之下根本不可能做出有用的决断。
唯有反其道而行之,才能“快刀斩乱麻”!
18,17,16……
我的眼睛依然能够看见倒计时的行进,于是我闭眼。
仅靠意志并不能在短时间内完成镇定,于是我选择了给自己“服药”。
当人类心情开朗时,他们的下丘脑就会合成催产素、垂体分泌催产素,压力也得到舒缓。同时人类体内组织的供氧量也会大量增加,让身体得到正反馈。
而我此时却“倒果为因”般地分泌出催产素,以此暗示自己安详镇静。
我没有使用肾上腺素等效果过于立竿见影的激素,因为我不希望自己的意志被身体左右。
催产素的增加,更多的是为了给我心理暗示,让我觉得自己会因此变得安详。
心病还须心药医。
尤其是在这个“全程直播”的时候,我更不能让“狱卒”觉得我是一个只会依赖外物的废物。
很快,我进入了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血压和心跳也回落到正常水平。
狰狞的面目逐渐舒缓,神情再度平淡下来。
我强迫自己忘记了死亡的逼近,恢复了应有的冷静。
10,9……
倒计时仍在继续,杨锋和张立明显得无比焦急,飞奔回来的乔荞也眉头紧锁。
8。
我坐了起来。
恢复从容优雅的仪态,这是夺回胜利的第一步。
7。
倒计时的存在,必然有其意义。
作为“天选者”的张立明率先出局,本局游戏无人获得高分,这意味着他们三人没有能力救我。
6。
但倒计时的存在,却又意味着一分钟之内,我还是有可能获救,破局之法必然存在。
所以说,我活下来的原因不在于乔荞一伙,而在于我自己。
5。
我自己,我自己能做什么?
“狱卒”,或者说天堂人,他们想看我的应变,那我此时又能如何应变?
4。
我为何会死,“狱卒”是如何给我制造的死亡危机?
我“死亡”的根本原因,就是他们为我留下的“生路”。
3。
是作为“逆命之人”的失败,让我必死。
是了,“惩戒之眼”刚刚播报的内容,也提到了它将会抹杀[逆命之人]狄奥。
只要我不是“逆命之人”,我就不必死了。
2。
我之前就惊觉,对“狱卒”而言,“罪人”蛇魔的选民,反而应该是“逆天而行”的逆命之人。
所以,我只要和蛇魔切割关系,就不会死了。
1。
轻抚胸膛,我果然在沟壑里找到了那张“蛇鬼面”。
作为召唤我来此的“信物”,这个如影随形的面具,就是我作为蛇魔“神选”的“身份证明”。
“视界”手上发力,蛇鬼面顷刻化为齑粉。
0。
倒计时结束,我的内心反而毫无波澜。
只因我完成了自己的分析和破局之法,已然“尽人事”,接下来只需“听天命”。
连自己可能是漫画角色的“真相”都没能击垮我,一个死亡游戏又怎么能打败我呢?
我之所以暴躁不安,其实是因为自己“毫无作为”而感到烦躁,为自己面对死亡连放手一搏的机会都没有,而感到不甘。
现在我已经发挥了自己的智慧和力量,便“死而无憾”了。
当然,这些其实都是我胡诌的,我在心里说这些只是在试图蒙骗“狱卒”,希望挽回自己优雅高贵的形象。
我一遍遍在心中强化这样的思想,而所谓的抹杀也果然如我所料,并未发生。
我的分析都对了,捏碎蛇鬼面就是“生路”,在脑中说出“和蛇魔切割关系”就是生路。
“精彩的表现。”
“不愧是狄奥,轻易就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在绝对的恐慌中迅速镇定,并且找到了解决办法。”
“真是令人热血沸腾,为之折服!”
“惩戒之眼”用欢呼般的语气播报着结果,似乎是在歌颂我的勇气和智慧。
杨锋和张立明也开心振奋地冲过来把我扶起。
他们似乎以为我是在几十秒内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所以才从涕泗横流、丑态百出的丧家犬模样,迅速恢复了镇定自若、冰山美人的强者本色。
而实际上,我依然怕死,怕得要命。
自命不凡、企图征服一切的我,不会接受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夺取我的生命。
所以我面对死亡时,必然会爆发出激烈的挣扎和无尽的怨毒,绝对不会有“坦然接受死亡”这种可笑的想法。
无惧死亡才是勇者、霸者?
最疯狂的邪恶无谓生死?
开玩笑,有那种想法的人,听起来好像很热血、很炫酷,但实际上只配给我当炮灰。
正因我是恶之帝王,是要统御一切邪恶、为祸人间的魔头,我才更应该怕死、更应该惜命。
我是一个烂到骨子里的恶棍,怎么可能需要什么“漆黑意志”来粉饰自己,给自己增添上几分英雄气概?
作恶才是我的追求,贪嗔才是我的本性,而失去了生命,这些就都无从谈起。
我大可自欺欺人,像普奇神父一样说什么“我要作为导师引领其他人,所以才不能死”、“只要让我完成xx,怎么处死我都可以”之类的话……但没必要。
恶人的领袖就该贪生怕死,犹如阴魂不散又不死不灭的邪恶本身一样,确保自己永远存续。
我怕死没什么假大空的借口和理由,单纯就是因为我想活着,我想享受已有的一切,并且还想享受更多。
我自私,所以完全不在乎失去我的领导之后,那些群龙无首的恶人们会有何等的迷茫和痛苦。反过来说,如果我会因为这种事而烦恼、顾及我死后手下会如何,那我也就不配成为“恶人的救世主”。
我始终是我精神世界当中的主体,除我之外的人都只是我实现野心的工具,没有任何人的喜怒哀乐值得我去忧心。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崇高的、大无畏的反派英雄,而是一个彻头彻尾、可憎可鄙的纯粹恶棍,不断散发着直达灵魂的恶臭。
如果“狱卒”在游戏结束之后依然保持着全知,那也没办法,就让他看到我灵魂里充斥的这些邪恶吧。
面对最纯粹、最无底线的邪恶,我想即便是“狱卒”,也该为此感到战栗。
泪水还未完全散去的眸子里,摄人心魄的邪恶再度蔓延。
我会因为自己的肉体和存在被消灭而不甘、绝望,但我的精神却始终是一个黑洞,一个足以吞没任何正常人希望的黑洞。
“非常精彩的表现,你们就是这个世界最棒的几人。”
“那么接下来,让我们开启第二项,第三项,乃至无数项游戏吧!”
还未曾为我的死里逃生感到庆幸,在场的所有人就都听到了“惩戒之眼”变态至极的下一段话。
“狱卒”到底想干什么,他要无限次地进行游戏?
这啥比疯了?
阴毒的神情转瞬即逝。
虽然我知道“狱卒”对我们而言可能依旧是一个“全知者”,但我还是不能不把他列入我的必杀名单里,和徐奉濂的那帮毫不拟人的亲友坐一桌。
唉,这怎么忍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