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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倩儿三个字一出,厉良玉变颜变色,先是瞬间恍惚了一下,紧接着满面不可置信之色,最终则是一览无余的狠厉与毒辣。

不等厉良玉开口,梁伯凤已是站起身。

下一秒,一支支冷箭袭来,那些站在远处的厉良玉亲随,倒下大半。

剩下还站着的,突然抽出了腰间长刀短刃,扑向了船上的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的船员军伍。

“梁伯凤,你欲造反!”

厉良玉又惊又怒,没等下意识站起身,一道流光闪过。

黑子,贯穿了身旁亲随的咽喉。

捂着喉咙的亲随倒在了地上,梁伯凤出手如电,双手各夹住了两枚黑子,投射而出。

随着两声清脆的骨裂声传出后,厉良玉双膝传来剧痛,身子栽倒在地。

“梁伯凤,你胆敢…”

“商县,还记得吗,家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你要逼问出家姐的信中写了什么,又交给了谁。”

梁伯凤一脚踩在了厉良玉的手腕上,后者吃痛惨叫一声,又紧紧咬住牙关,恨不得将梁伯凤扒皮抽筋。

“恨,恨我那时身在北地,得了信赶到东海时,家姐已与我天人永别。”

居高临下望着厉良玉,梁伯凤幽幽的说道:“那时,我是可以杀你的,多年来,无数次,可以杀你的,可若杀了你,东海会变成什么模样,又有多少百姓无辜枉死。”

仓啷一声道剑游龙轻吟,寒芒闪过,厉良玉手掌齐根而断。

厉良玉再也忍受不住,哀嚎连连,却也未求饶。

“可我未杀你,不但未杀你,还要救你,救你满身顽疾,为你续命,不是因我不恨你,是因你还不能死,是因哪怕你害死过无数百姓,我也不会令瀛狗趁虚而入!”

一颗人头被丢了过来,厉良玉神情顿时恍惚了一下。

人头,他岂会不认识,瀛岛皇子之子仁裕,东海济世门真正的门主,也是梁伯凤的“爱徒”。

丢出人头的,正是东庆道舟师营府帅肖浈江。

“都宰光了。”

肖浈江蹲在了厉良玉的面前,紧紧凝望着这位无比狼狈的舟师大帅,一语不发。

“你,你…连你都叛了本帅!”厉良玉目眦欲裂:“枉本帅…”

肖浈江伸出了手,从厉良玉怀中摸出了帅印。

“叛徒尔敢!”

将帅印视如性命的厉良玉声嘶力竭。

肖浈江将手中帅印轻轻抛了抛,随即吐出一口口水:“当老子稀罕,拔了瀛贼船军贼巢,自会踩个稀巴烂。”

“你…”

肖浈江甚至懒得多和厉良玉费唇舌,冲着梁伯凤施了一礼。

“这就别过了,道长你…梁兄,我们来世再见。”

梁伯凤深吸了一口气:“多年来,委屈你们了。”

“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

肖浈江摇了摇头,洒脱的笑了:“无甚委屈的,只是些许遗憾罢了。”

“是啊,些许遗憾。”

梁伯凤与肖浈江同时看向了东尚道的方向,幽王府世子,来晚了,来的太晚太晚了。

“去吧。”

梁伯凤从下盘下方拿出了一个包袱,里面装的名单,数百上千人的名字记录其中。

“临行前叫人送去江州,交给齐烨,亲手交给齐烨,他知晓的,他一定记得,这便是这世间最珍贵,却也是最卑微之物。”

“好。”

肖浈江接过包袱:“若本将命大,拔了贼巢入了瀛岛腹地,在八岐山等着你,梁兄要活着与我汇合,去八岐山,我们好歹试上一番杀向瀛岛皇宫,为东海百姓报仇雪恨!”

梁伯凤点了点头,肖浈江离开了,义无反顾。

再看趴在地上的厉良玉,面如死灰:“你们…谋划多久了,又暗中收买了多少人,有多少本帅心腹之人背叛了我,你又是如何做到的,你若为闻倩儿复仇,为何要搭上舟师军伍性命,为何要他们统统去送死!”

“死,不可怕,刀剑加身罢了,可怕的是,自己以命效忠的大帅,体内竟流淌着瀛狗之血。”

厉良玉瞳孔扩张到了极致:“你说什么!”

“你以家姐的那一封信,写了你怯战吗,错,闻甄奇府中有瀛岛姬妾二人,家姐本就精通瀛话,外界不知罢了,你与闻家府中管事合谋毒杀了同船舟师军伍后,登岛与那些瀛岛畜生在林中所言,家姐只字不漏,皆听入耳中。”

梁伯凤蹲下了身:“那些被你灭了口的瀛贼怕是没想过,你竟心狠到了如此程度,下手狠辣出尔反尔,灭了所有人的口,只为不叫外界知晓你的生父本就是私掠船瀛贼。”

“本帅,本帅…”厉良玉用尽力气嘶吼道:“本帅是汉人!”

“汉人,汉人,汉人不会如你这般,为荣华富贵残害同族。”

梁伯凤从靴子中抽出了一把小刀:“家姐坟前贫道起誓,必将你千刀万剐,你莫要昏死过去,贫道为你个故事。”

说罢,梁伯凤手起刀落,厉良玉甚至没来得及感受疼痛,嘴唇已是被削下半片。

如同唠着家常一般,梁伯凤苦笑着。

“原本你应多活几日的,怪不了我,要怪就怪世子殿下吧,叫他夺城,他竟要以身入局死守江州,叫他宣称朝廷二十万平乱大军,他竟连求援都未发出,也好,多活一日,贫道就如同身在炼狱一般受切肤之痛,也好,也好,亦教你尝尝这十余年来贫道这切肤之痛是何滋味…”

厉良玉的眼皮被割掉了,梁伯凤双目含泪:“姐,小弟给你报仇了,你泉下有知,小弟给你报仇了,今日起,小弟就是舟师大帅,带着舟师残部假意投靠瀛岛,到了贼巢,用无数瀛狗战船祭奠你,用无数瀛贼狗命祭奠你…”

营中,大量的军伍略显茫然的走向了战船。

一艘艘战船,扬帆起航,无数伍长、旗官、校尉,抽出了长刀。

这一刻,他们才是真正的军伍,舟师军伍,以死,报效家国,为百姓,杀向瀛岛报仇雪恨!

…………

江州西城门,守下来了。

喻斌瘫在满是血水的砖墙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月泉坐在他的身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城头上,就连欢呼声都没有,直到至少还有近万舟师乱军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才有啼哭之声传出。

哭着,哭着,哭着。

哭着,庆幸自己活了下来。

哭着,身边的同袍却永远倒下了。

哭着,城下尸体堆积如山,这些,都是百姓,都是大康子民。

足足过了许久,喻斌强颜欢笑道:“守城之初,谭兄弟还说莫要追敌,要劝说恩师,便是恩师下了军令,我等又哪来的力气去追。”

这是实话,喻斌等人能追,城墙上的守军也追不动,早已是筋疲力尽,一口气撑到了现在,敌军溃散,这口气松了就很难再提起来。

“是啊。”

月泉惨笑着:“就让他们逃吧,逃回去,叫…”

说到一半,月泉突然发现所有守城的旗官、校尉都来了,唯独没见谭敬宗的踪迹。

“谭敬宗为何不在,莫不是…”

月泉心里咯噔一声:“还不快去问,莫不是出了岔子!”

多日来并肩作战,谭敬宗极为勇猛,多次救下包括司卫在内无数军伍的性命,早已令大家敬佩万分。

等了片刻,司卫回来了,带着一名六神无主的军伍,也就是谭敬宗麾下的折冲府亲兵。

“大少爷他…大少爷在敌军溃散后就乘了吊篮离开了,说…”

亲兵望着喻斌,大脑一片空白:“说他要回到真正的战阵中去了,说他…说兄弟们还在船上等着他,来世,来世他…他定要与二位将军不醉不归。”

“这是何意!”

喻斌强行站起身:“他口中所言的战阵定不是追敌,上船,上的什么船,为何一番话如赴死一般!”

“与鹰道人梁伯凤有关。”

月泉也站了起来,叹了口气:“交战之初,他不但知晓了乱军如何排兵布阵,就连通禀将领、校尉等动向也知之甚详,加之他曾言点兵术三字,这点兵术出自兵法,可他所用的点兵术也是道家兵法中的本领。”

“追!”

喻斌不再迟疑:“派人追回来了,不,我亲自去,月兄速去告知恩师此事,除去巡城之人,其他人助恩师守城!”

月泉没有迟疑,连忙抛下城墙上了马去寻齐烨了。

走之前,谭敬宗那亲兵给了月泉一封信,谭敬宗留给他爹谭孝的一封信。

整座城都被戒严了,攻城时百姓不可出户,老弱妇孺都在屋中,只有青壮搬运着物资不急以及等候随时登上城墙守城作战。

一路畅通无阻,只是当月泉跑上城楼的时候,根本无法靠近城墙。

舟师乱军退了,瀛贼没有,非但没有,攻势愈发猛烈,甚至已经有三处城墙出现了缺口,还有两架云梯被搭在了城墙上。

战况之惨烈,城墙满是尸体,就连守军都不得不将同袍的尸体就那么粗暴的扔回到了后下方。

月泉大声嘶吼着,被杀声盖过,被军令盖过,被火药炸响之声盖过。

因齐烨不想受到“特殊待遇”,让公输甲加班加点弄出了二十多面“幽”字大旗,满城墙都是,月泉一时片刻寻不到人,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拿起长刀继续守城。

此时的齐烨就在角楼旁,没有作战,而是看着舆图,航海图。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已经得知舟师乱军放弃攻城溃逃的齐烨,越看舆图越觉得不对劲。

“这群逼养的下这么大血本就是为了活捉我好得知如何打造火药箭,突然跑了这么多船,回航的、跑向舟师大营那边的,一定出了问题,舟师那边一定出了问题,要不然也不可能突然撤兵!”

“轰隆”之声传来,齐烨扭头望去,心如刀割。

又是一名司卫见到云梯处实在守不住了,拿着点燃的火药箭跳下了城墙,炸毁了云梯,炸死了瀛贼,也将自己炸的支离破碎。

齐烨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望着舆图。

“过了田洋山就是东尚道舟师大营,那个叼毛霍志远的地盘,瀛狗为什么要派船过去!”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出了痛哭之声。

月泉到了,苦的谭孝,手里抓着一封信的谭孝。

谭孝冲了进来,扑向了齐烨,哭嚎不止。

“还老夫儿子,你还老夫儿子,吾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