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的天下第一楼,入夜之后便是舍去了白天的喧嚣,喝茶易使人兴奋难眠,是以晚上的茶馆生意多是清淡,加以南街这一家老店并未有加开饮食的功能是以此刻已然关门打烊。
南街虽是闹市区,但住在这里的多是赚辛苦钱的,这会多半都已经准备睡下,为明天的劳作好好歇息。街上稀稀拉拉的灯火偶有熄灭,道路上已经不见一个人影。
三夫人的身影如同鬼魅,即便有人从旁走过也只是略觉眼花难以捕捉到她的身形。
天下第一楼的楼上还亮着一盏灯,似乎在等待着入夜的访客。
夜豪没有喝茶,也没有喝酒,但他面前的桌上有酒也有茶,还有几色小点心。酒是别人酿的,茶也是别人买的,他只负责泡好,但那几色小点心却是他亲手做的,精致美味的超出了这个时代应有的味道。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林馨竹款款的走进屋来。岁月虽然在她身上留下了一点痕迹,但与她那成熟的韵味比起来这一点点痕迹反而更像是一种精美装饰,令得她看上去更加的动人。
“果然是你。”林馨竹看到夜豪一如曾经,岁月奇迹般的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仿佛是穿越时空而来的一般。
“自然是我。”夜豪请林馨竹坐下。
林馨竹并不避嫌,也不担心,因为她知道夜豪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无论曾经还是现在她一直都这么觉得,这种感觉似乎连她自己都感到讶异。
林馨竹于是在夜豪的对面坐下。
两人虽不是恋人,但终归是熟人,也算得上是朋友,可他们相对而坐却是久久不语。他们并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
“你们都变了。”夜豪道。
“你却丝毫没有变。”林馨竹道。
随即两人都笑了起来,尴尬的冰山在眨眼间融化。
“你知道我很会做吃的,这几色点心是我亲手做的,你要不要尝尝?”夜豪道。
林馨竹早就注意到了那点心,即便她早就过了对食物十分喜欢的年纪,在看到这几色点心后依然如同年轻的时候心动起来。
那点心和京城之中任何一家糕点作坊都要不同,甚至连皇宫里的都做不到如此的精美以及可爱。
这几色点心全是大大小小的猫爪,粉红的掌心和洁白剔透的糕体,无论是谁看到都会忍不住被那可爱的外表所融化。
“夜公子,你或许不知道,你若是开一家糕点铺,恐怕大半个京城的未婚姑娘都会抢破头的想要嫁给你。”林馨竹感叹道。尤其是吃了一口之后林馨竹更是有了这般的感觉。
“这是冰皮做的,这些奶油极易融化所以必须算准时间,让充分吸收冰块冷气的冰皮融化之前进入客人的口中方才最美。一旦融化,这滋味便是差上许多。所幸我算的时辰并没有太大的出入,若晚上一些,只怕我二人就只能是啃一些粗茶了。”夜豪道。
“那我怕是不会原谅你了。”林馨竹十分感性的说,一边消灭掉桌上所有的猫爪糕点,然后啜上一口清茶收尾简直不要太美。而且夜豪对点心分量拿捏得十分到位,正好让林馨竹感觉不饱的同时达到了极大的满足。
“如何,尚可?”夜豪笑眯眯的问。
“如何夸奖都不过分。”林馨竹旋即正色说:“足以支付你所有问题的费用了,你问吧,虽然我对你的消失缘由也十分在意,但我姑且由你先问。”
“我知道这么问十分自私,但为何相思她会....”
“因为我。”林馨竹立刻回答说。
“你?”
“是的,身为女子便必须为家族所牺牲。且相思她年轻貌美,便这般独坐闺中对夏家没有半点好处。”林馨竹面带愧色道:“自你离去之后,天下变化极大,正如夜公子你当年所说的那般,我们只需要把守好本郡,筑高墙广积粮,随后自然会有豪杰寻找上我们。三年后,高祖便是找寻我们帮助,高祖为人谦逊,且智谋远虑,是可成大事之人,我们夏家立刻决定加入其麾下。彼时高祖正自处于弱势,我们思忖如若能够借此机会和其成为姻亲那日后必然能够稳坐权力枢纽之中。”
“而那时夏家之中儿女尚幼,唯一符合条件的便只有相思。”夜豪道。
“正是如此。”林馨竹道:“但高祖年事已高,且不好女色,并不是上佳选择。我们观高祖长子即先帝正值壮年,虽有一妻,但容貌丑陋且出身贫贱,或可代之。果不其然,在我有意的撮合之下,先帝迷恋相思至无以自拔,在高祖面前发誓定要娶相思为妻。”
“相思是否...”
“相思自是死活不允。”林馨竹道:“在太后眼中无人能够取代夜郎你啊。但我和大哥二哥日日以大义以家族利益相逼,不停制造机会让先帝与相思接触。”
夜豪身上渐渐升起一股杀气,但那杀气在将要到峰顶的时候却又骤然泄气。
“均是我的问题。”
林馨竹没有回应夜豪的话语,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只是继续说:“相思始终冷面相对,一年下来,即便先帝都有些气馁,正巧此时高祖休整完毕,正自准备继续攻伐天下,先帝也将同行。我等明白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我夏家必然错过最大的机会,虽然日后终究是能够荣华富贵,但却绝对难以做到位极人臣。是以,我们对相思下了药,撮合了他和先帝的婚事。”
“啪”的一声脆响,夜豪硬生生将桌角而掰了下来,他对林馨竹怒目而视道:“我此时若在,你们无一人活得下来!”
“夜郎若在,我等又何须对高祖曲意逢迎。”林馨竹道:“夜郎若在,我夏家必会奉夜郎为尊,自行逐鹿天下,去夺那天下大宝。”
林馨竹的话语犹如一盆冷水将夜豪的怒火灭得明明白白。
“后来如何?”夜豪犹如斗败的公鸡,轻声道。
“事后相思并未发怒,而是做好一名妻子的本分,也因此深得先帝欢心,先帝登基后便是被立为皇后,跟着便是太后。”林馨竹道:“可我现在却是知道,相思将怒火藏在了心中,蛰伏着等待可以宣泄的那一天。她不仅仅对夏家,更是对全天下的人,甚至是夜郎你都抱着嫉妒的怨怼之心,更是为了自己不再受到任何人的摆布,为此她一直追寻着最高的权力,试图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力量,她会为了这个目标屠杀任何胆敢阻挡她走到巅峰的人,即便是你。”
“因为我们都已经变了么?”夜豪苦笑道。
“是的,因为我们都变了,我们也永远回不到过去了。”林馨竹颔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