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羲梧还未开口说话，便感觉自己袖子被不轻不重地拽着。
目光顺势看去，窗外天光倾落，梨花带雨。
软榻上少年发丝凌乱，呼吸薄弱。
一阵过凉的风吹得他瑟缩一下，双眸便无神地颤动着，似折翼的蝴蝶。
“姐姐，为何……这般天黑？”
伶述尘开口询问，苍白的手虚虚拉着她的袖子。
记妖悄无声息封闭了五感，化作鹿羲梧腕间一只普通的镯子。
“我没有点灯。”鹿羲梧慌张了一下，起身将宫灯燃亮，又将吹雨的窗户关上。
殿内被温暖的光亮充盈，只余闷雷与雨声萧淅。
“身体怎么样了？那些雨……寒气有些重。”
鹿羲梧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给伶述尘，少年接过垂眸乖巧地喝下。
听见鹿羲梧的关切，伶述尘弯了弯唇。
“姐姐，我身体无碍……咳咳！”
少年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阵猛烈地咳嗽呛得满脸通红。
鹿羲梧拍着他的脊背顺气，顺带着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
眼睛映着烛火微光，眸光流转。
看来没有问题。
“慢点啊，还说你没事。”鹿羲梧忍不住责怪。
伶述尘最近似乎瘦了许多，脊背上的骨头都有些凸出，微微硌手。衣衫也宽大了，一根细细的青绸便锁住了腰身。
“这两天，怎么瘦成这样了？你受伤了是不是也不能引灵入体了？没有灵气你这可以怎么长身体啊。”
“要不我做点饭，给你们养一养？”
鹿羲梧撑着脸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出去一趟，你受伤，箬柳也受伤。看来我当真是和这天域犯冲。”
伶述尘垂着眼帘，擦拭着唇畔的水渍。
面对鹿羲梧像老母亲一样喋喋不休的唠叨，少年乖巧抿唇微笑，一件件应下来。
他虽无法炼化灵气，但怎么说也是辟谷了。
不食粗茶淡饭，对身体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只是眼前少女皱着脸蛋，费尽心思思索索的模样，让他心中的湖水涟漪荡开，他就想由着她去了。
冰川遇烈火，融化成水。
伶述尘安静地等待着鹿羲梧的下文。
过了好一会，鹿羲梧一拍大腿：“有了，好在我之前在人间没少做饭。食材什么的就在留仙拿点吧，你只需要乖乖在殿里等饭就好。”
伶述尘乖乖点头：“那我在殿中等姐姐回来。”
“我记得，箬柳还剩了些食材在偏殿，我先去试试水。你好生休息着。”
鹿羲梧飞快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
余下伶述尘一人在殿中，望着未掩盖的宫门出神。
少年唇畔弯了弯，倚在枕边。忽而从轻盈的帘幕后面漂出一团淡青的光，亲昵地蹭上他腕间的白玉镯。
伶述尘长睫倾落：“你为何出来了？”
记妖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这不是想你了嘛大人，主人身上的妖力让我可以暂时脱离本体。”
“嗯。”伶述尘合上双眸，“无事你便退下吧，她要做饭，你可以去瞧着她。”
记妖想了想：“我怎么记得…她不会做饭来着？”
“是吗？”
“记不太清，不过卖相不太行，也只有他能吃下去了……额，他是谁来着？”
记妖喋喋不休，忽而愣住。
一道比窗外暴雨还要汹涌的眸光淡淡落在他身上，记妖剑哆哆嗦嗦往侧边看去。
伶述尘唇畔弯着笑意：“嗯？谁？”
“没有谁，我去看看主人去，偏殿的好东西还蛮多……”
记妖飞快窜走。
伶述尘笑了笑，目送青光窜向偏殿。
*
殿外雨落如星，寒风彻骨。留仙之上，群山覆雪，长梯之下，雨色流落。
从万阶玉梯往石碑处延伸，仙门森寒，紫电蜿蜒。
苏云清站在窗边看了一会雨，才慢慢地走回殿中。留仙的房舍不比灵域美，景色也是清一色的冷色调。
晃动的宫灯边上放着锦帕，上面绣着一只粗糙的小凰鸟，喙中衔花。
苏云清拿着看了一会，有些欣喜地又放下。
听煌尊殿下说，鹿羲梧过几日就要来留仙修习，她有些期待。
这手帕是她特意绣的。
只是她手腕受过伤，做不了细活。绣的这只小鸟，看着有些粗笨，也不知她会不会喜欢。
若是她不喜欢，她也会做一些灵域特有的点心。
只要她来留仙……
苏云清恬静地笑着，忽见门被徐徐推开。
“……谁？”苏云清有些慌张站起身，不小心碰翻灯台。
灯台咕噜滚地，滚到来者脚边。
来人一身潮湿雨气，空气都温润几分。
“何事这么紧张？”千迟弯腰捡起灯台，将其放好。
苏云清看清来人，微微松了一口气，有些局促地看着他：“煌、煌尊，您怎、怎么来了？”
女子说话有些急，脸色带了红。
“慢些，不用着急，也不用那么拘谨。我过来看看你，上次的药有效果吗？”
“谢、谢过煌尊，煌尊、坐。”苏云清缓了一口气，又匆匆去给千迟倒水。
千迟唇畔带着温柔的笑。
女子垂眸时，颈部柔和的线条浸着光芒，看着如灵域里满天飘扬的桐花一般温柔。
不知这样一个温柔胆怯的鸟儿，是如何在敌人面前，为他挡下长刀，又是如何在太虚幻境里救了他的命。
千迟捏着杯子有些出神。
苏云清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
千迟有点尴尬，低头抿了一口茶水：“这茶水你是泡的吗？味道清冽，不失茶香，甚好。”
苏云清羞涩一笑，为千迟添水。
未遮盖处的腕间，有细小而陈旧的伤痕。千迟准确地看见，神色有些微变。
苏云清慌乱将手收回，藏在身后。
“我……”
“那些人，还在找你麻烦吗？”千迟声音冷了一个度。
苏云清使劲摇摇头，连忙否定：“不、不是的，是我、不小心、不小心剐到的……”
“……”
千迟沉默着，没有言语。
苏云清着急，偏偏嗓子又不能流利地说出话，只能咿咿呀呀比划。
她不想再生麻烦了。
如果再麻烦别人，自己是会被讨厌的。
“没事。”千迟忽然开口，眸子里光芒柔和：“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就来找我吧。”
苏云清下意识想拒绝。
“不要害怕麻烦谁。”千迟认真地看向女子：“是我说要带你回留仙，既然是我带你回来，这里便是你的家。而我……”
苏云清微微睁大了眼睛。
锦衣少年目光温柔。
“我便是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