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幻心口一阵闷疼。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可能很快就要发生了,他感觉到这个夏天真的很寒冷。
这些日子他逃避,他不愿意相信,他不敢去追查,不敢去面对。
只是太害怕失去。
云忆道:“我们把他们埋了吧!”
钟离幻微微点了一下头,他是一个悲伤且敏感的人,从小身上的诅咒造就了他的孤独寂寞,也同时造就了他的多愁善感。
他怜惜一切生命,哪怕一朵花,也害怕失去一切,哪怕他以前本来就一无所有。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从来没有怜惜过他自己。
他会为了师父切心,会为了云忆拔仙根,会为了引出面具人以自己做诱饵,现在,他也会为了云忆守住自己的躯体。
说他大爱吗?他并不是,他也会无法面对爱人与别人在一起,所以他会自散魂魄,他自私吗?他面对爱人与别人在一起时候,又不会去争去抢,只是一味的成全,甚至还推波助澜。
只是,这其中痛苦滋味,可能只有他自己懂得。
埋了?埋到哪里呢?缥缈峰显然是不可能的,梦府的墓地吗?也不可能,那就埋在梅花村吧!
借着夏日的月光,云忆钟离幻等人将他们的尸体连夜合葬在了梅花村,就让他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吧!
钱满问道:“碑上刻什么呢?”
钟离幻看着用木头劈的简单墓碑,心道:几十年修为,几十年执着,只换来今日一块残木头。
云忆乾坤聚起灵光,向着木碑刻出几个字。
张妄夫妇之墓。
人已下葬,黄土掩盖,破木为碑。
钟离幻云忆钱满拱手行礼,李沝照做。
月光惨淡且明亮,这个如世外仙境的梅花村能否洗干净这两颗曾经不怎么洁净的心。
多年以后,他们的坟头草谁来拔?新土谁来填?
钟离幻心想,他们今日死去尚且有人埋,他和云忆死去会有人把他们合葬吗?会不会两个尸体两个碑呢?又或许连个墓碑都得不到。
云忆把目光移向钟离幻,炽热而真诚,云忆的眼神总是那么风流深邃,而钟离幻的眼神总带着一丝丝忧伤和孤独。
云忆想伸手握住他的手,奈何钱满在旁边,但是一个眼神就足够,那里有语短心长一句话:
放心,别怕,我会永远陪着你!!!
钟离幻淡淡笑了,寂寞的眼神绽放出淡淡的光芒。
......
次日,缥缈峰,静仙阁。
今日的静仙阁木门大敞开着,峰主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中央,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
与往常不一样,他的眼神沧桑又疲惫,空洞又茫然,半晌,他慢慢闭上了眼睛,静静的等待着。
......
“你们来了!”
他没有睁眼,他知道钟离幻和云忆此时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这样的见面方式终究还是来了,他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
夏日的阳光是炎热的,但是此刻钟离幻等人站在他的面前为他遮住了刺痛人眼睛的光,他才缓缓睁开了眼。
钟离幻没有及时回答,而是停顿了片刻,行礼道:“......师父!”。
最尊敬的问候,语气却冷的像霜。
峰主淡淡的道:“何事?”
钟离幻觉得外边的光实在太烈了,又或者觉得有些话应该关起屋子说比较好,所以他纱袖一拂,闭了木门。
而钱满和李沝这个时候也在门外,李沝心智太小,所以钱满只能陪他在外边玩。
钟离幻道:“徒儿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师父,还请师父不吝赐教!”
这是钟离幻第一次用如此寒冷的语气和师父说话,眼底的霜,齿间的冰,让他的语气透着一丝凉意。
峰主对此似乎早有预料,但是听到这凉嗖嗖的问话,他还是一疼,因为这个徒弟从来都是爱他的,他不可否认。
“徒儿请问,为师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师徒二人一问一答,在旁人听来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他们的心都在作痛,钟离幻闭了闭凤眸,手握成拳。
“师父,徒儿今年二十五岁了,叫了您整整二十五年的师父,这二十五年里,你可曾愧疚?”
峰主不答,双眼紧缩,眉头微蹙,心中如刀扎。
愧疚?他还配说愧疚两个字吗?
云忆不说话,他也无话可说,他知道钟离幻此时的心情,陪着他就可以,要让他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利用他的,他永远不会。
也因为云忆的陪伴,钟离幻此时还能够坚强的问下去,如若不然,他也不必问了,又想着怎么死了。
这个问题峰主没有回答,钟离幻继续问道:
“诓我切心,你,你可曾有过半点心疼?”这一句话从钟离幻的喉咙挤出来,他只觉得胸闷。
峰主嘴唇开始发抖,他不敢睁眼,不敢面对,他不配,不配为人师表。
云忆站在他身边,没有安慰没有说话,心却揪的厉害,他的心此时和钟离幻一样疼。
钟离幻的第二个问题,峰主依然没有回答,诓他切心其实非他本意,他想要的其实是钟离幻的仙根。
钟离幻长吁一口气,是为了让自己稍微放松一下,他全身的静脉此时已经快要停止,他眨了眨眼睛,不让眼泪留下来。
第三个问题,他努力的吸了一口气,问道:“徒儿挖心之后,命绝寒竹舍悬崖下,你可曾......有过一丝,后悔?”
一个问题一层霜,层层叠叠寒透钟离幻的心。
一个问题一把刀,刀刀扎的峰主羞愧难当,这个徒弟的三个问题实在太犀利,他又何尝没有这样问过自己呢?
等不到答案,钟离幻也不想知道了,他待峰主如亲父,峰主视他如旗子,他毫不犹豫为师父切心挖心,师父却拿着他的情义当砝码。
还有一个问题,他想知道,他希望这个问题师父可以回答他。
“师父,琼玉圣冰是你心甘情愿给云忆的吗?......你也想复活我对吗?”
他是那么的期待,那么的渴望,而峰主却是那么茫然,那么为难。
难道这个问题也是那么难回答吗?难道给云忆琼玉圣冰也是另有所图吗?钟离幻的心彻底被打进了三尺寒冰中。
云忆抓住钟离幻的手腕,心疼极了,但是这就是真相,云忆从来就怀疑着这个峰主,但是,他是钟离幻的师父,所以他可以不去深究,能够包容多少是多少。
钟离幻在乎的人他一个都不想伤害。
云忆问道:“司空翁,二十五年前,去云府的盲眼道士是你吧?”
峰主依然不答,视死如归的等待这一个审判。
外边的烈日开始灼心了,透过纸窗户烧的人心滚烫,峰主额头的细汗慢慢渗出了皮肤,手心里已经沁透,额头的一簇白发被这灼心的光刺的更白了。
好,既然你不回答,那就是承认了,云忆继续问:“你把钟离幻弄到缥缈峰就算为了他的仙根对吗?”
“只是我不明白,想要他的仙根不是很容易吗?他小时候你就可以强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周章?”
峰主额头的细汗滑过眉毛,滴落在眼睛上,渗进了他的眼睛,汗水是咸的,刺的他眼里雾气弥漫,分不清是悲伤的眼泪还是汗水沁入的湿气。
峰主淡淡的道:“因为,我需要他心甘情愿的自己拔仙根,就像他为你拔仙根一样......”
“......”
心甘情愿自己拔?!
云忆愤怒了,“所以你就装病,联合药王取他的仙根!所以说他的心脏是没有用的?对吗?”
峰主此刻倒是坦然的很,“是,原本万无一失了,可是云府的子归突然来人找沐心,沐心为救你,只切了半颗心维持我的性命,呵呵,所以你看,还是你重要!”
云忆眼红心急,怒火不由的往喉咙喷,硬忍着宰了他的心道:“你明明知道他的心脏没有什么用,你要的是他的仙根,你还让他切心?”
“我没有要他的心,是药王随口一说,说心脏和仙根皆可以,所以那个时候木已成舟,只能如此!”
呵呵!木已成舟?岂能如此?说的多么轻松自在,说的多么云淡风轻,说的多么不痛不痒。
云忆的浑身都痉挛抽搐了,他的心都在滴血了,就因为一个谎言必须得进行到底,所以那半颗心有没有用都要切!
云忆嗓子都说不出话来了,他觉得他在跟一个疯子说话。
“后来,后来钟离又挖了剩下的半颗心,你,你把他的心脏怎么了?你现在的心脏是谁的?”
云忆已经气糊涂了,气的快崩溃了,那心脏既然没有用,那是吃了还是扔了?或者喂狗了喂猪了?云忆崩溃了。
峰主眼睛一闭,再睁,似乎颤抖的道:“不知,我现在的心脏是我的!他的心脏......我不知!”
“!!!......”
云忆疯了,他也哑了,他胸口的黑血往上潮,心脏直往下坠着疼,疼的他颤栗,他转过身对着木门,颤抖的手指扶着额头,额角的青筋快要炸了,他感觉眼睛发黑,他眩晕了。
钟离幻不知怎么安慰,本能的想去抓他的手,就在这一瞬间,彻底打开了云忆的兽性,他倏地一个转身,隔空一巴掌扇在了峰主脸上,还没等钟离幻反应,他两步跨前,一脚踢在了他的心脏部位,揪起他的领子,怒目俯视着他。
嘴唇在颤抖,眼眶布满血丝,手上红色流光盘旋,死盯着他,杀气在眼里打转。
“你算个什么东西?千年王八老翁一个,你有什么资格要他的仙根?你看看你的这张嘴脸,写满龌龊刻满膈应,你怎么没有被自己恶心死?嗯?”
“咳咳!”峰主脸憋的通红。
红光在云忆的手中越来越大,越来越浓,峰主被勒的面红耳赤,不断咳嗽,云忆把他的衣领使劲拧转,峰主的性命慢慢在消失。
钟离幻不管了,他只觉得心疼坏了,这种心疼让他控制不住,一点点都没有办法控制,他也顾不得峰主在不在,顾不得门外有没有人。
他一把环住住云忆的脖子,推着云忆向门口退去。
“别怕别怕!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发誓,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我发誓!!!”
云忆这次慢慢缓了过来,两只手臂软绵绵的垂着,一摆一摆的,把身体所有的重量都放在了钟离幻肩膀上。
半晌他才慢慢抬起双臂,刚才是被气的浑身发麻了,血液不流通了,所以他一时没能回应钟离幻。
此时他慢慢一手托住钟离幻的脑袋,一手环住他的后背,忍不住哭了,他把嘴巴埋在钟离幻的脖颈处,哭的颤抖,哭的撕心裂肺。
“以后谁再伤害你一分一毫,我要叫他......坟头开出彼岸花!”
钟离幻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