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二老爷,您里面请”牙行里的小二将钟旭明请进屋里,钟家的事现在蕙城人尽皆知,不用想钟家也是来找房子的,只是有些奇怪,怎么会是钟二老爷出面,以往这些事,不都是钟家大爷办的么。
“唉,你们马掌柜呢,我们钟家可被你们牙行害苦了”钟二叔悲伤地抱怨一声。
“您这话说的,我们牙行是尽自己的本份,受人之托,终人之事,何曾害过人”。
“去找你们掌柜的来,我有话说”钟旭明也不想跟一个小二多说废话,他找来蕙通牙行,无外乎是想省一笔开销,他们钟家的现状都是蕙通牙行造成的,牙行得免费帮他找房子。
命运注定,钟二叔的如意算盘再一次落空。
此时的程家正沉浸在一片悲凄之中。
昨天,程楠锐送走拿瓦后,有个想法一直盘旋在脑子里,挥之不去,“照这个说法,至少传闻大部分是真的”
但有两件事让他很困扰,第一件当然是关于火雀的过往在江湖中的所有传闻是从哪儿来的,还有刚才挂在心里的那条线,现在可以将他拉出来好好地捋捋了。
拿瓦的小姐,竟然佩戴了几千年,那么,这位小姐,莫非就是传说中林家那位成了仙的祖先?18岁离家修道,遍寻不着后人,或者,她根本就没有后代?
噢,不,这太离谱了,太不可能,他很快否定了这荒唐的想法, “先放下这件事”他对自己说。
他把第二件事理出来,可这第二件事更让他费神。
他印象中,似乎曾经见过这火雀,从见火雀图形的那一眼起,这件事也一直盘旋在他脑子里,只是不清晰,他在书房里来回地踱着步,想着那个图形,在哪儿见过的呢,他努力去回忆往事,一年年,一件件地回忆,慢慢地,有了,他想起来了。祖父临终时把一张图纸交到父亲手里,6岁的他当时就站在父亲身边,瞟了那么一眼。
他即刻就兴奋起来,向门口高声喊道:“福仔,套车”
叫作福仔的仆人很快出现在他眼前:“老爷,要套车吗?”
“套车,回老宅”。
马车停在一座豪华的大宅院门前,牙行里的后院不过是个临时休息的场所,这里曾经是他先祖发家的地方,是陈楠锐真正的家,如今方园几十里几乎全是程家的产业。
陈楠锐不待马车停稳就急忙跳下来,院里人见老爷回来了,都停下手中的活静立着避让。
“老太爷在哪儿?带我去见老太爷”他对迎接上来的仆人说道。
“老太爷这会儿跟小少爷在花园里玩儿呢”仆人回答道。
程楠锐也不搭话,直接往后院去了。
70多岁的程敏笙看上去显得特别老,他从50多岁起就记忆力衰退,很多事很多人都不记得了,但儿子孙子还是记得的,尤其是年轻时的事情更是记得非常清楚,经常在仆人及家人面前念叨,此刻见到程楠锐急匆匆地走进来,程敏笙那张原本对着小孙子笑着的脸立马转过来对着儿子笑着。
“带小少爷去别处玩”,程楠锐略略地收了收步态,稍微站稳后吩咐丫环仆人,众人识趣地带着小少爷走开了。
“爹,您怎么样了”他一扶着老太爷就起身往书房里走,昨晚才被他翻过一遍的书房,今天又要来翻一遍。
“放肆,见了你爹也不行礼”程敏笙赌气地停住脚步,不肯走了。
“爹,儿子见过爹,来,别耍脾气,啊,咱们进书房里去哈,外面风大”程楠锐顺着老父亲的意,哄着老人家往屋里走。
“爹,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江湖上传说的火雀的事情,你想想,祖父临终时给过你一个图画的,你还记得吗?”程楠锐左右看看,关上书房的门,急不可待地询问老父亲
程敏笙想了想,捋捋胡子,使劲摇头:“不记得了”
“好好想想,象个小小的扇子样的小东西,给女人戴的”程楠锐边说边比划,程敏笙一脸茫然地望着他,那眼神既陌生又熟悉。
“我6岁那年,想想,曾祖父去世的时候……”
程楠锐引导老爹的回忆,希望他能想起点什么,或者象昨晚一样能清醒那么一小会儿,但老头始终用茫然的目光看着儿子,脸上挂着微笑,幸福而满足。
程楠锐记忆中,那张图纸应该是在书房的某个角落里,他相信自己能把它找出来。
在书房被又一遍完全翻乱之前,程楠锐找着了他想要的东西。
一张火雀的图形,夹在一本古旧的珠宝玉器图册中。
看着儿子翻箱倒柜地找东西,程敏笙没有任何不满,他如今已是个半痴呆的老人,从52岁开始,工作出过几次错之后就把担子御给了儿子,随着时间的流逝,无论何方名医如何诊治,记忆力越来越差,这会儿看到儿子拿着这张图画纸,他倒是又想起来一些事情了。
“火雀呀”他颤抖着双手,哆哆嗦嗦地拿过儿子手里的图纸:“这不是火雀吗?你翻他出来做什么呢,这东西不祥,谁粘上谁死”他一边看着图纸,一边埋怨着儿子:“那年我跟着爹和祖父在外面帮一个客人寻物。在隆昌客栈,对,是叫隆昌客栈,有个姓林的客人,喝醉了酒吹牛,我也要喝酒”程敏笙威严地叫道:“我要喝酒”。
程楠锐赶紧叫人端了茶来,他把茶给老爹奉上,“爹,酒来了,给你喝酒” 但老人似乎又早忘了这事儿了,也忘了他的酒,他已经双臂耷拉着在椅子上打起盹来。
程楠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埋头去整理书房里被他翻乱的书和物品,一边在思索着这些传闻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此时,老父亲却又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锐儿,你回来了?”父亲慈爱而温柔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是一个老人的慈祥和关切。
他有些感动,好多年,老父亲不这样称呼自己了,好多年,父亲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了。
他站起来,反身扶住老人,颤抖着声音,深情地叫了一声:“爹”
“嗯,锐儿,你怎么都老了”父亲象个阔别了很久才见到自己的儿子一般,半信半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爹,你清醒了”程楠锐相当的惊喜,他扶着父亲坐下,眼眶里的泪水终于还是流了出来,他赶紧用衣袖拭了拭。
父亲手里还一直抓着火雀的图纸,擅擅微微地又要站起来,程楠锐赶紧又扶他坐下。
程敏笙端详着手里的图纸,好一会儿都没出声。
“爹,你认识这个?”程楠锐试探着问。
“这火雀图,到你手上在咱们家就是第五代了,虽然我和你祖父都没把这当回事儿,但说不定哪天就有用处了”程敏笙若有所思地说。
“当年,那个姓林的人酒后吹牛,说他家有上古神物,干我们这行的,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虽然大多数都是客人的东西,但是见得多了,有好东西,自然也不想放过。我曾祖父一听就来了兴趣,那家伙几次三番话到嘴边又嗯回去不肯说了,后来,祖父和爹陪着他喝酒,把他灌醉了,用各种话去套,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说是他家祖传下来宝物,我们当然说“不信他话”,既然是家里的宝贝,他怎么可能拿出来呢,他说是因为赌输了钱,偷出来想要去变卖,原以为是个宝物,没想到却只是张图纸,不值钱,没人要。他刚把这个拿出来,说这个就是江湖上流传已久的火雀,他们林家和木家人世世代代都在寻找实物,然后就被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支冷箭给射死了。爹抓起他手里的图纸赶紧躲,刚好躲过第二支箭,但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第三支了,多亏了马宏平的曾祖马家树,他挺身为爹挡住了第三支箭,我们才得以脱身。”
程楠锐不敢打扰他,耐心等他自己往下说:
“马家树左胸中了一箭,是没得救了,我们的人已经围了过来,可能对方见我们人多自己退走了,等我们追出去,什么也没发现”程敏笙的思绪回到了曾经的记忆里,这会儿看上去完全是个智力正常的老人了。
“江湖上传言,有个叫火雀的上古神器,什么宝藏呀,天下呀之类的,但谁也没见过那东西是什么样子的,因此谁也没把传说当真,大家都只当听个趣闻迭事而已,突然间冒出来个火雀的图纸,我曾祖父怕我们惹上事,特意当着众多江湖人的面一把火烧了,谁知道他竟然是收藏起来了,直到我祖父临终时,才告诉爹说这个是真的,要传给子孙”
“曾祖父说这个是真的?是真的火雀?”程楠锐不可置信,竟然是真的,那拿瓦说的火雀?难道真是传说中的火雀。
“我也不清楚他指的是什么,锐儿,不要……不要……”程敏笙话没说完,双臂无力地垂了下来,程楠锐发现父亲此刻双颊发红,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微张着嘴,目光呆滞地望着他,他吓坏了,从没见过这么吓人的眼神,他高声呼喊:“来人了,来人了“
他一把抱起父亲,直奔卧室,一面命人“快请大夫,”“快请大夫”。他把老父亲放在床上,程敏笙喘着粗气蜷缩在被窝里,程楠锐紧握着父亲的手守在床前,嘴里不停地安抚着,“爹,莫怕,大夫马上就来,您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偏偏不巧,这个时辰,大夫出诊去了,直到后晌,大夫才来到,程楠锐也不敢埋怨,把大夫让进屋里,全屋子的人都屏息静气地等着大夫诊脉。
“怎么样?大夫,我爹……”
大夫给病人头上手腕上胸口都扎上针,然后摇了摇头,表示已病入膏肓,无可救治了,大夫背起药箱,“我这针也只能是让他有时间跟你们说几句话,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你们准备后事吧”
至夜间,他的双胞胎儿子程令乔,程令琪才匆匆从外地赶回来,这对孪生兄弟,从小深得祖父疼爱,与祖父感情最要好,两人直扑祖父床前:“爷爷,爷爷,你看看我,看看我们”。
程楠锐站起身,把最靠近父亲的位置让给一对儿子。
程敏笙紧闭着的双眼似乎动了一下,双手被两个孙子握着,有那么一瞬似乎睁开了眼睛,胳膊也有了力气,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要说话,程令乔机灵地把耳朵贴近爷爷的唇边,不停地“嗯”,“嗯”地应着。
程敏笙又昏睡过去了,大家都知道他这一睡,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程令乔放开祖父的手,神情严肃地拉着父亲往外走。
“父亲,祖父说……”程令乔又环顾了左右,程楠锐及时制止住了儿子,他们双双离开人群,回到书房里,关好了门。
“现在说吧”程楠锐对儿子说。
“祖父说,叫你不要去找火雀,否则会给咱们家带来大灾难”程令乔不解地看着父亲,仿佛父亲揣着天大的秘密有待他去发现一样的眼神。
“爹,火雀是什么?”他好奇地本能地问一句。
程楠锐沉吟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这个以后再告诉你,现在你要记住,爷爷说的话,不要再对其他人说起,也不要向任何人打听火雀,我随后有事要你们兄弟去办,那时我再告诉你一切” 程楠锐知道几句话说不清楚这么大件事,他要好好想想怎样对两个孩子说起。
他知道儿子是性情稳重的人,这一对孪生兄弟,不仅祖父母疼爱,他自己也相当疼爱,哥哥程令乔,弟弟程令其,兄弟俩在同一天出生,前后只差半炷香的时间,他们的长相简直是一模一样,常常被家人弄错。两人虽然是孪生兄弟,但相貌不相同,性格也相差很远,哥哥尚武,弟弟喜文。
八岁的程令乔先在华山派学习剑法,只拜师,不入门,他不想让儿子将来陷入武林门派的争斗中。程令乔没有令父亲失望,在华山学了8年剑法,当师父觉得再也没什么可教他的了,他只能下山回了家。
小儿子程令其喜文,稳重多思,兄弟俩正好互补,文事交由弟弟打理,武事交由哥哥处置。兄弟俩3岁开始请私塾,八岁的程令其就能吟诗作对,程楠锐敏锐地意识到,一个只会吟诗作对的人担不起什么大事,一个酸溜溜的文弱书生可不是他想要的,他果断地换了老师,程令其跟着不同的师傅,博览群书,他从书本中学到的不仅仅是诗文,而是思考的能力,这令程楠锐相当的满意。
程楠锐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他明白了父亲那句未完的“不要,不要”指的是什么了,不要找?真的不找吗?他摇了摇头,岂能不找,这么大个诱惑放在眼前,任谁也不会放弃吧,他想着,又返回到父亲的病床前,在老父的最后关头,养儿不就是为了养老送终的这一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