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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义觉得自己好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路的两旁除了黑暗便是狰狞的恶鬼,有被他杀的,也有他曾经想要守护的,可无一例外,都想吞噬他的魂魄,将他拉进深渊。

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他踽踽而行,被无数双沾血的手指攥住衣摆,撕扯皮肉,却仍旧岿然不动地向前。

其实他早该死了,死在被妖族屠国那一日。

可他却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人,总要肩负更多的东西。

他有的时候挺恨的。

那个名为母后的女人既然自出生起就不曾爱过他,又为什么要在最后替他挡下那一刀,让他恨又不能恨的彻底,爱又不知从何爱起。

直到后来知晓一切因果,才知错不在她,而在自己。

他的存在便是个罪孽和笑话罢了。

他曾问成帝,何谓帝王之道?

成帝答曰:“帝王者,守天地之极,与天俱见,尽四极之中,执六枋以令天下,审三明以为万事。”

天地四极,苍生黎庶,只要他坐上了那个位置,便都是他的责任。

他曾经的想法也很简单,学以致用,以令天地无尘,黎庶无繇,天下咸抚。

可没人告诉过他,当凡人遇到比他们强大千百倍的敌人该如何抵挡。

他知国策,通经纶,善用人,如果没有意外,应该可以成为一代明君。

可最终,他谁也救不了。

从一朝天子沦为妖族的奴隶,他本该痛不欲生,可最后却不知为何坚持了下来。

无数个垂死边缘的夜晚,他挣扎在噩梦里,那些人张着血盆大口,嘶吼着叫他偿命。

起初是不适的,后来便也习惯、麻木了。

这条路走的太长太痛太孤独,以至于在见到那个少女的时候,他的心,燃起了星碎般的灯火。

她是不一样的。

哪怕她其实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本该待在血染的地狱,独自挣扎。可见了她,心里便生了痴妄。

一摊污泥妄想摘取天上的明月,本就有违天理。

所幸,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过是穷极手段罢了,他擅长这个,只要将她留在身边,哪怕不得她喜欢也无所谓。

……

时值初秋,青山黛远,落日如荼,万里无云。

风带了一丝凉意,吹起少女褴褛的裙摆,明明身上破破烂烂的,却噙着明媚的笑,像极了下凡体验人间疾苦的神女。

好看,却也带着一丝明目张胆的魅惑。

她说:“我想去平仙城,听说那里有山庄正在招收弟子,不拘出身和过往,只要有灵根就行。你要一起吗?”

相貌平平的青年移开视线,声音淡漠:“我另有要事,便不和你一起了,就此别过吧。”

少女抿了抿唇,目光有些失落,她与这青年在禁地林相处了好几日,乍然要分开,竟有些不舍。

“那好吧,等我在平仙城安顿好了,就给你写信,请你来玩,”

她笑了笑,笑漪如花,“不过,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你住哪里,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

心底生了一丝诧异,青年轻垂眼帘睨向她,声音冷淡,“不必,有缘自会相见。”

“哦……”少女轻轻点头,又小心觑他,“那我们现在算是朋友吗?”

朋友?

他嘴角微嘲,他这样的人也配有什么朋友。

“不算。”

他声音这般漠冷,听得少女不免泄气,“不算就不算呗,毕竟只是萍水相逢嘛,那我走咯,你以后多多保重。”

少女又看了他几眼,摸出了自己的银剑,用着还不熟练的御剑术,摇摇摆摆地飞向远方。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

青年眸光微动,偏向旁边一道火红色的人影,“派人跟着她,查一下她的来历和底细。”

他顿了顿,“离远一些,不要让她发现。”

凤渊目光疑惑,“这小女娃可有什么问题?”

青年低头看向指腹,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少女灼热的温度。

月临花,酆国王室血脉才会有的胎记,代代相传,从无遗漏。

可酆国人明明已经死光了……

凤渊久等不到回应,忽然想起那少女的容貌,恍然道:“哦,我知道了,您是看上了——”

结果话没说完,就被云义一记冷眼瞪的闭了嘴。

……

妖界的日子无非也就那样,尔虞我诈,征战四方。妖族人凶狠好斗,只尊强者,若想收服,便只能率兵打到他们服为止。

他筹划多年,从底层爬起,靠着铁血的手腕一步步爬上妖尊的位置,他的名号在妖界,能使大人失色,小儿夜啼。

看似威风,实则不过才统一了妖界半臂的江山,要想达成他的目的,这些还远远不够。

等云义收服司煜城的旧部,将血域完全纳到自己麾下时,已经是一年之后。

这日,他在婵绥宫处理完公务,抬头看向更漏,卯时三刻,再过一会儿都该天亮了。

宫殿里,烛火通明,炉香渐尽。

手上的事情一了,他望向窗外的明月,便不自觉想起人间的过往,记忆如走马灯花,恍若隔世,最后却定格在一张娇丽的面容上。

他心神一动,召来凤渊问询她的情况,“她近日过的如何?”

凤渊睡的正香,被突然喊过来,有点晕头转向,“谁?谁过的怎么样?”

云义凤目微挑,冷着脸扫他一眼,“还要本尊提醒你?”

凤渊的睡意顷刻清醒了大半,他在脑子里搜刮半天,终于想起了什么,不确定地问,“您说的是昭仁公主遗留在民间的那位玄孙?”

玄色长袍的男子神色淡漠地靠着椅背,紫金色的眼眸微微半阖,声音冷然,“不然呢?”

“她啊!”

凤渊松了口气,他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可转眼却怔住,“她……嘶,最近三柒没传来消息,咳咳……我也不太清楚。”

这都一年多了,云义才第一次提起,凤渊还以为他早把那女孩给忘记了。

云义沉默下来,半晌才拂衣起身,“罢了,还是我亲自跑一趟吧。”

凤渊表面恭敬,心里却极诧异,云义这么多年都没对谁这么感兴趣过,还要亲自去看人家,这简直是惊天大瓜!

他得把这事儿告诉凌玉,一起八卦八卦。

……

云义再次见到那女孩,却有些意外。

夜空浩渺,孤月高悬,清朗的月光洒下一地,或浓或淡地勾画出山峰的姿影、林木的参差,世界静谧的有些阴森。

她掉进了不知何人所布的陷阱里,小脸煞白,脏兮兮地蜷在洞底,身上布着不少伤口,有气无力地喊着‘救命’。

可能是喊了很久,声音听起来分外沙哑。

他目光微沉,召来三柒,冷声质问,“怎么回事?”

三柒任职于掩月阁多年,作为甲字级的高手,他这还是第二次见到自己的顶头上司。

第一次是去灭杀秋家满门,阁主要他们出手利落,一招必杀,当时三柒就觉得自己跟的主子是个狠角儿。

此刻,他不敢隐瞒,回道:“主上,鹿姑娘她是合欢宗的弟子,您也知道合欢宗的人向来不受待见,这已经是她第七十八次被人针对了。”

三柒怀里揣了个小本本,把这些日常琐事都记了个数,只等凤左使召他回去的时候一一禀明。

可惜,他已经一年都没有被召唤过了,像是被组织遗忘了似的,要不是这次阁主过来,他还以为自己是被变相裁员。

云义眼神变得奇异,嘴角扯起一抹冷笑,“所以,我派你来,就是让你在这儿干看着的?”

三柒跪在地上,愣了几秒,“可凤左使吩咐属下只需远远跟着就行,还让属下千万不能被鹿姑娘给发现。

属下要是出手相救,不就会露面,露面不就违背命令了吗?”

云义:“……”

三柒想了想道:“您放心,那些看起来不怀好意,想害她性命的,属下都已经提前杀了。只不过有些面相看着和善,看不太出来。”

云义闭了闭眼,忍无可忍吐出一个字,“滚。”

三柒十分听话,化作自己的原型,一只穿山甲,麻溜地滚走了。

云义:“……”

他缓缓蹲下身,低头去看那洞里的少女。

她灵力枯竭,抱着肩头靠坐在地上,双眼轻轻闭阖,不时咳嗽一声,淡白的唇角挂着一抹血渍,看起来孱弱又可怜。

不过一年不见,她就把自己弄的这般狼狈。

他冷眼看了半晌,有些不满的蹙眉。

过于娇气了些,看起来多灾多难,不易养活。

他在十岁的时候就被扔进无尽深渊,那个时候,不也是独自踩着腐烂的人骨爬上来的吗?

作为酆国唯一的后裔,她不过是掉个陷阱,居然能爬不上来。

他生了一些长辈看后辈的苛刻。

到底是有几分心软。

他抬手想用灵力捞她上来,却又转眼迟钝了动作。

像他这样的人,身边除了腥风血雨,便是明枪暗箭,她若与他牵扯上关系,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手掌缓慢地垂回腰间。

他静默地站了许久,眼见下面的人呼吸渐弱,才低叹一声,用幻术将自己的外形变成了一个女子模样。

这样,就算以后见面,也应当是认不出了。

他微微俯身,声音清冷,“还活着吗?”

少女怔了怔,随即面色一喜,想要回应,冲出口的却是一声咳嗽,她捂着胸口,扒着石壁虚弱地站起来,“活、活着,救……咳咳,救救我……”

她已经三天没有进食,身上还淋了雨,现下正有些发烧,身上几乎没什么力气。

看到有人过来,当真是欣喜非常。

这个陷阱很深,她当时掉下去也曾想过爬上来,可惜洞壁太滑,她身上没有灵力,每次爬一半就会摔下来。

“既是活着,那便自己爬上来吧。”

一根绳子被扔了下来,鹿呦愣了愣,却也不愿意浪费这次机会。

她咬破了一点舌尖,借着痛意生了些许力气,拽着绳子缓缓往上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