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的话让李寄秋一路上都在担惊受怕,车厢里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准备对自己下手的抢劫犯。
正午时分,卡车缓缓刹住了车,前方的道路被山体滑坡拦腰截断。滑坡看起来并不是近期才发生的,因为在碎石泥土之间,灌木丛生,绿意盎然,甚至还有几株小树傲然挺立。
“终点站到了。”壮汉看着李寄秋,向车下撇了撇嘴。
车上还有两名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他们俩一起先下了车,转瞬间便隐入了路边茂密的树林当中。
看来刚刚下车的这两个家伙就是盯上自己、图谋不轨的强盗了。
想到这里,李寄秋的屁股如同生了根一样,任凭心里再怎样催促,也死活不愿意下车。
“你想再坐车回去,只要给东西,我倒是无所谓。”壮汉耸耸肩,而后意味深长地说,“不过,也就两个人而已。”
也就两个人。
李寄秋的目光落在背包侧面的工兵铲上,内心的慌乱也渐渐平息。
也是,才两个人而已,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何须自乱阵脚?自己距离古陶县就剩下百多公里路程了,一路上风尘仆仆吃尽苦头,哪有现在再调头回去的理由。
更别说,自己能回哪儿呢?
“我明白了。那您能不能给我指下路怎么走?我要去古陶县......”
问完路后,把自己宝贵的生存物资都搬下了车,李寄秋对站在车上的壮汉颔首致以谢意。
“朋友,尽量找个同伴吧。”卡车调转车头将要离开时,壮汉认真地劝诫道,“这个世道一个人在外面混不下去的。”
望着那辆吐着滚滚浓烟,绝尘而去的卡车,李寄秋心里颇为无奈。自己倒是想养条狗,只是现在临时抱佛脚似乎是晚了些。
小拉车车头上拴着条粗粝的麻绳,恰似旧时拉船的纤夫,可以将绳索挎在肩头借力前行。尽管这辆小拉车经过一些略显粗糙的改装,但车轮依然很结实,拉起来并不费劲。
更加出乎李寄秋预料的是,拉车不仅没有成为负担,反而因为这额外的支撑点,自己在泥淖中反而走得更稳,不用再因为害怕摔跤而提心吊胆地走路了。
所以,那两个强盗在哪呢?
既然对方都已经明目张胆地和自己一站下车,那就说明双方都已经心知肚明,也没必要再装模作样。可是,为何那两个家伙现在不动手呢?
李寄秋拿出望远镜,仔细地审视着四周,想要寻找那两人的蛛丝马迹。
冬日残留的积雪不甘愿地从沉眠的平原上剥落,悄然融化在三月早春那依旧刺骨的寒风里。远方蜿蜒的丘陵,雪被渐渐稀薄,露出了底下斑驳的褐土,宛如大地肌理上的一条条愈合中的疤痕。而脚下的广阔平原,在融雪的洗礼下,变成了一片泥泞不堪的景象,仅剩的几点白雪点缀其间,更添几分凌乱与萧瑟。
看不到,完全找不到那两个人在哪儿。两个中年男人仿佛幽灵般蒸发,不见丝毫痕迹,或许他们就藏身于不远处的密林中窥视着自己。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山川草木皆显生疏。李寄秋自知,论起对这方天地的熟悉程度,他远不及那些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事已至此,先走再说吧。
今晚要留宿的地点是公路前方的东城村,距离此地十五公里,天黑前应该可以抵达。
一路上,李寄秋屡次凭借其敏锐的第六感,察觉到背后似乎有道视线尾随。就像一头伺机而动的野兽,隐藏在暗处,用一种既贪婪又充满威胁的眼神牢牢锁定了他。这视线,就如同饥肠辘辘的狼在捕食前,眼中闪烁的那份贪婪与觊觎。
在自己努力的感知下,李寄秋甚至能确定看着他的有两个人,和之前下车的那两个中年人在人数上对上了。
尽管李寄秋频频突然袭击式地回首观察,那两人的藏身之处仍旧无迹可寻。没办法,地形实在太复杂了:沟壑纵横,土坡起伏,密林丛生。为隐匿提供了绝佳的天然屏障。
尽管目之所及,周遭景致寻常,未现分毫异样。但李寄秋心底却能感知到一抹潜伏的恶意,犹如暗处游走的冷蛇,无声无息于林间穿梭。仅凭那隐隐散发的寒意,便足以让他感受到威胁正在迫近。
看来于之明是对的,自己的第六感确实是比刀子更为强大的工具。
李寄秋的脚步未曾停歇,已然跋涉了近五个小时。而那两名追踪者如影随形,于这漫长的五小时里,在他心头织就一张沉重的压力之网。
见对方想抢劫自己的心意如此坚决,李寄秋反倒还冷静下来,开始思索要如何应对。
为什么那两个人不直接上来抢自己呢?走了一下午都没遇到任何其他路人,这年头也不会有警察来管事,他们大可以直接上来抢就是了,自己又是背包又是拖着车,根本跑不快。如果丢下背包和拖车,那岂不是更合他们的意?
李寄秋仔细回忆着那两个中年男人的样貌和穿着,慢慢想清楚了可能的原因。
那两人并没有穿最常见的斗篷或者大衣,而是短款的棉衣。也就是说,那件衣服下藏不了比较长的兵器,至多可以藏把短刀或者短棍。而自己背包上那把折叠工兵铲打开来的长度能达到八十厘米,不论是质量还是长度,自己的武器都更占优。
再加之,那两人虽然个头不低,和自己基本相近,但从脸颊凹陷、颧骨突出以及枯黄的头发都明显看得出来他们有些营养不良。和一直吃好喝好甚至还有精力健身锻炼的自己比,体力和体质上应该有显着的差距。
如果正面对决一打二的话,李寄秋不是没可能干掉这两个人。当然,对方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
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角色互换,在武器和体力均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自己会如何干掉敌人?答案很简单,当然是利用对方单枪匹马这个弱点,趁晚上休息时搞偷袭。如果对方一直不睡觉,那就等到他实在精疲力尽时再动手。
也就是说,那两个男人一直跟着他,是在等夜晚下手的时机,亦或者自己实在疲惫不堪的时候。
想明白了这点,李寄秋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情愈发放松。
尽管负重前行了这么久,李寄秋对于自身体能依然信心满满。至少在体力方面,自己绝不会输给那两个显得有些虚弱的中年男人。并且从庙会上肉食的稀缺状况推测,那二人很可能因长期营养不足而患有夜盲症。
在这种体力与体能的差距对比下,李寄秋甚至觉得自己可以说出那句话。
一对二,优势在我!
这样的话,事情就好办了。李寄秋现在不怕与那二人正面冲突,就怕他俩像条尾巴一样跟在后面。这种无形的压迫与持续的不确定性,反而要更恐怖些。
夕阳如血,缓缓沉入地平线中,将天际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在这一抹残阳的映照下,破败的东城村悄然显露于昏黄的光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