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窄巷子的青砖被晨露洇成普洱茶汤色,沈思璇的汉服裙摆已扫过数不清多少家银饰铺的门槛。
她举着从沈悦那里抢来的相机倒退拍摄,这可比她的拍立得好玩多了,只不过苦了沈悦需要时时刻刻盯着她,以防她将自己的宝贝相机磕到碰到。
“你能不能好好走路啊,穿着汉服你还倒退着走,别一会摔了啊。”沈悦端着杯奶茶紧张兮兮地看着对方,生怕沈思璇一个不注意就踩到了自己的裙摆,然后带着宝贝相机来一个精彩的平地后倒。
“所以你为什么会把相机借给她呢?”苏雨诺挽着沈悦的胳膊跟在她的后面,一边吃着刚刚买的小吃一边问道。
“什么叫借给她啊,我放在一楼的桌子上,想着今天带着给你们拍照来着,结果我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就不见了,等再见到的时候我就看到已经挂在她的脖子上了。”沈悦十分无语地说着。
几人从别墅出发,沈悦就一直在让沈思璇把相机还给她,说她那个脑子玩一玩拍立得就行了,相机这么复杂的东西她怕把沈思璇的脑子烧了。
“算了呗,你就给她玩玩吧,反正你看她都挂在脖子上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苏雨诺开始端水,沈思璇能盯上沈悦的相机也是因为她这次忘记带自己的拍立得了。
“再说了。”苏雨诺咽了咽口中的食物,“她又不差钱,到时候给你玩坏了说不定会给你买个更好的还给你呢?”
沈悦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她有那么几瞬间也会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可在听到苏雨诺的话后她就意识到自己真的很过分,自己把沈思璇当什么人了?
人家可是不差钱的傻白甜江浙沪独生女富二代啊!
到时候沈思璇真要给相机磕了碰了,说不定真的会反手给沈悦发两万块钱,然后说“拿去买吧,买个更好的然后给我玩”。
沈思璇抱着相机这拍一下那里拍一下,于至景提着对方的包跟在身后满脸的溺爱,至于苏雨诺几人,还得时不时地配合沈思璇的招呼,强颜欢笑地比一个耶来应付一下她。
就跟哄小孩玩儿一样。
沈思璇在街道上欢快,险些撞翻糖画摊子上的飞龙造型,熬糖老师傅的铜勺在铁板上急转,摇晃的糖画龙尾险险被紧随其后的于至景撞断。
沈思璇全然不顾发生了什么,她都快要把相机镜头当成自己的眼睛了,在路过一个街口时,宋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突然窜到沈思璇的镜头前:“各位老铁看好了!”
还没来得及对焦的取景框内宋乐虚化成了一个影子,几秒后人影重新凝实,他将手中端着的一碗凉粉递到了镜头前:“这就是传说中能辣哭重庆人的伤心凉粉!”
林然从后面轻轻推了他一下,险些将凉粉给碰洒:“别有病了,这玩意儿洒到地上你自己去找环卫工人要扫把打扫。”
同时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宋乐:“我会盯着你的。”
苏雨诺见到自己老公回来了,立马撒开了沈悦的手奔向了对方,全然忘了沈悦手上还端着自己刚刚让她帮忙拿的奶茶。
“不是姐们,男人真有那么好吗?”沈悦看着左手右手的奶茶,一脸的无语。
“你们去哪里了呀?”苏雨诺挽上了林然的手臂,从对方手里接过了林然给她带来的小吃。
“本来说去找地方吃饭的,结果宋乐吃了碗那个什么伤心凉粉,就吵着闹着要给他老婆端一碗。”林然看着正拉着蔚雅瑄蹲在路边准备大快朵颐的宋乐二人有些无奈。
凉粉这种东西泡久了也不太好吃,明明几人吃东西的地方就距离苏雨诺等人不远,宋乐真是一秒钟都等不及。
“哎别管他们了,走老婆,我带你去玩别的东西。”说罢林然就拉着苏雨诺一溜烟跑了,临走时苏雨诺还回过身跟沈悦招手:“悦悦我们先去玩啦!晚上在哪里吃饭群里吱一声!”
沈悦敷衍的挥着手,表面上是在点头,嘴巴里却在嘀咕:“你等着我叫你俩吧......”
林然带着苏雨诺回到了一开始他看到的卖“三大炮”的摊子前。
所谓的“三大炮”其实就是成都的一道传统小吃,由于在抛扔糯米团时,三大炮如“弹丸”一样会发出“当、当、当”的响声,这种声音又被川渝百姓调侃为“铁炮”,“火炮”和“枪炮”,故名总称“三大炮”。
他朝老板要了一份,随后抱着手侧头对苏雨诺说道:“来打个赌,这糯米团子一会砸下去的时候能弹起来多高。”
他可是信心满满的,毕竟先前已经在这里看过老板制作过程了,对于每个糯米丸子弹起的高度可是非常有把握。
苏雨诺眉头微微一皱,当林然第一句话说出来时她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了,她挽上了对方的手臂,温柔地说道:“说吧,是不是看上什么东西想要我送你了?”
“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为了要个礼物故意挖个坑给你跳的人吗!”林然有些绷不住了,他确实是看上了一个小玩意儿想要苏雨诺送给他,但直接承认未免也太尴尬了。
苏雨诺只是笑笑,随后眼神看向老板摊子的铁锅,轻轻说道:“我猜不到糯米团会跳多高,但是我知道一点。”
“什么?”林然好奇地问道。
下一刻,苏雨诺将刚才逛街购买的绸面阳伞撑开举过头顶,随后伞面微微斜过来,伞骨投影正好罩住飞溅的黄豆粉,也挡住了二人的半张面容。
她贴近了林然的嘴唇,手也攀到了对方的心口处:“至少这铁三炮落下时,跳动的幅度会跟你现在的心跳一样强烈。”
话音刚落,铜壶悬高一米倾倒,糯米团在钢碟上炸开三声闷响,与林然心跳的频率正好对应上去,而最后一颗丸子却有些意外又恰巧地弹飞出了钢碟,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二人的绸面阳伞之上。
......
转战锦里已是日头西斜。
黄昏像掺了金箔的胭脂,斜斜抹在茶楼雕花窗棂上。
戏台忽地炸开一串急促锣点,红衣武生蹬着厚底靴旋身亮相,面谱上赤红虬髯随吐息震颤,仿佛真要从油彩里挣出血肉。
茶楼二层,穿戏服的川剧演员正表演变脸,沈思璇的峨眉刺造型银簪在博古架上投下冷光,哦不光是沈思璇脑袋上插满了簪子,在场的几人除了苏雨诺以外每个女孩子盘起来的头发都插了几根簪子。
林然坐在沈思璇和于至景的后面,他看着对方脑袋上的银簪,好奇地侧头问苏雨诺:“老婆你怎么不搞啊?”
苏雨诺白了一眼林然,然后伸出手将自己肩后的一撮头发捋到了身前:“我前几天刚刚挑染的,你让我盘起来?”
“也是哈。”林然讪讪一笑。
苏雨诺低头在自己包里翻找着什么,一会后她拿出了几根还没拆开包装的精美发簪:“虽然我没盘,但是我买了。”
她嘿嘿笑着:“所以今天交给你一个任务,学会如何盘头发,明天帮我盘。”
林然愣了下,有些不情愿地开口:“不是老婆......先前我们不就尝试过了吗?我学不会啊!”
以前苏雨诺就把这个任务交给过林然了,但是不知道林然是装傻充愣还是真的学不会,两个人在房间折腾了一晚上,给苏雨诺头发都快薅下来一大把,林然还是没学会如何盘头发。
就连最简单的将头发抓起来转一个圈然后插入簪子他都研究不明白,到了后面他不仅没有认真研究如何盘头发,反而开始研究为什么一根发簪就能把头发给固定住了。
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那天晚上苏雨诺很生气,睡觉都不让林然碰她,林然一往她身上贴,她就一脚给林然踹下了床。
苏雨诺继续扭头看戏,而林然却盯着她肩后那缕挑染成烟紫色的发丝,暮色穿透阁楼间隙漫过她的锁骨时,发梢便浮起一层薄紫雾霭,金光璀璨,像极了今日清晨在别墅天台掀开窗帘远眺时看到的西岭千秋雪,贡嘎四姑娘山所带来的日照金山与紫气东来。
“看戏还是看我?”苏雨诺指尖叩了叩他面前的青花盏,茶汤里晃碎的夕照溅上她眉梢。
变脸艺人恰在此刻甩袖,靛蓝面谱化作流火没入黑袍,再抬头已是粉面含春的旦角,戏子的眉眼与苏雨诺重叠,他开玩笑地说道:“老婆你看这个旦角的眉眼,像不像你生气时骂我的时候。”
苏雨诺一脸的奇怪,在仔细端详后发现林然并没有乱说,那旦角的眉眼与她还真有几分相似,自己生气时眼尾也会这样微微吊着,如果用文艺一点的说法......
就像是工笔描出来的桃花刃。
沈思璇突然嗤笑出声,她脑后盘绕的堕马髻缀满银簪,稍一动就泠泠作响。
林然看着沈思璇枝丫乱颤的头饰,侧过头悄悄和苏雨诺说着:“我有个问题,头上挂这么多头饰,真的不重吗?”
“我也不知道,没试过。”苏雨诺摇了摇头,林然继续问道:“我有个想法。”
“你最好是有个好想法。”
“哎呀你看你这话说的,我在想到时候我们去大理了,你可以租一套那种白族的服饰体验一下。”
苏雨诺眉头微皱,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白族服饰的样子,然后便断然摇头:“我才不要呢,那种头饰光看着就很重,更别说全是银饰的了。”
林然摆了摆手:“想啥呢,怎么可能给你全是银饰的,那些都是铂金,或者压根儿就是铁片。”
苏雨诺斜眼看着林然:“那不就是更重了吗?银,铁,铂的密度你不知道吗?”
“额......铁应该最重吧?”
“自己去查吧。”
苏雨诺懒得跟林然斗嘴了,一场戏下来自己几乎没怎么看全部跟林然掰扯这些没用的东西了。
见苏雨诺不再搭理自己,林然也就不再自讨没趣,打开手机查了下这三种金属的密度,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是有些违反了他的认知。
铁的密度居然是最低的,相反自己刚刚说的铂反而是最高的。
一场戏看完,苏雨诺忽然整理衣服,然后拽着林然离席,两人趁着大家鼓掌的间隙溜出了座椅,在阁楼檐角的铜铃被晚风撞碎的清音与欢呼叫好的鼓掌声中,她烟紫色的发梢不经意地扫过了博古架上的珐琅彩胆瓶,惊得瓶中枯荷都颤了颤。
踏出茶楼时,二人却遇到了在楼下鬼鬼祟祟的周初帆。
“不是哥,你不在楼上陪你老婆看戏,你在外面瞎晃悠什么呢?”林然上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给周初帆吓了一跳。
“我靠吓死我了,你不知道不能从背后拍别人的肩膀吗?万一把我肩上的火拍灭了怎么办!”周初帆骂骂咧咧的开着玩笑,“你俩又出来干什么呢?不会又是想自己偷偷溜走吧?”
林然刚想回答,结果苏雨诺却插上了话:“现在在说你,不要转移话题。”
见躲不掉,周初帆只能如实交代:“也不是什么大事,出来接了个电话。”
“就这么简单?”
“不......不然呢?”周初帆顿了一下,揣在兜里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这一个小细节被苏雨诺给发现了。
苏雨诺微微眯了眯眼,将还想说什么的林然给直接拽走了。
周初帆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兜里的方形小盒子差点就露馅了。
林然举着手机追拍沿街糖画,琥珀色的龙形糖稀裹着灯影,刚刚画好还没完全凝固的糖画被小孩攥在手中,几滴糖浆滴在了青石板路上。
“刚才怎么不让我问啊?”林然一边欣赏着自己拍出来的照片,一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觉得他背着我们出去会买什么呢?”
“礼物?”
“你再好好想想,当初我们去重庆跨年的时候,他鬼鬼祟祟地去干什么了?”
林然停住了脚步,然后看着苏雨诺的眼睛,两人四目对视了几秒后,同时露出了满脸的坏笑。
“哎不对啊,她俩不是那什么吗?为什么还需要这东西啊?”林然继续问道。
苏雨诺犹豫了下,她其实是知道内情的,但是不知道该不该和林然说,纠结了一会后她还是选择敷衍过去:“估计是悦悦忘了吃药或者忘了带药了吧,别瞎操心别人的事。”
林然忽然间搂紧了苏雨诺的肩膀,然后低声说道:“少操心上事,多操心上......”
“你踏马要死啊!”苏雨诺急的直接捂住了对方的嘴巴,只留下了林然笑的无比猥琐的眉眼,青石板路尽头突然炸开漫天金雨,非遗打铁花的匠人赤膊抡圆木勺,1600c的铁水被用力打向夜空。
林然拽着苏雨诺挤进了人群的最前排,滚烫星子坠落的轨迹里,林然侧目看着被火光照亮的爱人侧颜。
他伸手去替苏雨诺拂去碎发,她在刚刚去洗手间时将头发盘了起来,出来后将扎头发的小皮筋套到了自己的手上,惊鹄髻上的流苏簪与自己腕间的皮筋同时泛起虹彩,仿佛神佛从银河里剪下的一截因果,无形之中牵起了二人的缘分。
“低头!”
苏雨诺突然踮脚,林然俯身时以为自己老婆开窍了,想要在漫天铁花之下与自己接吻,期待了半天后却见她伸手在自己发间摸索着什么,很快半片铁花残烬出现在了苏雨诺的手中。
那点余温在苏雨诺的掌心慢慢消散,林然立马拍掉了苏雨诺掌中的铁屑:“烫死了这个东西!你还拿在手上。”
苏雨诺喜笑颜开:“我倒觉得还好,主要是你的头发可能不太保得住了。”
林然这才反应过来这玩意儿是从自己脑袋上拿下来的,立马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检查着自己的发型。
苏雨诺在一旁背着手替对方整理发型,一边安抚着林然没关系的,你就算变成了秃头我也还是会爱你,一边又忍不住想要哈哈大笑。
子时的锦里飘起细雨。
苏雨诺站在滴水檐下看林然笨拙地收拢绸面阳伞,发间簪子的垂苏不知何时勾住了伞骨的凸起,只得歪着脑袋让林然替自己解开。
两人纠缠的影子投在百年砖墙上,竟像皮影戏里痴缠了十世的鸳与鸯。
“哦豁,看来你今晚不得不学习下怎么盘头发了。”在林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解开纠缠的流苏时,苏雨诺故意扯了扯缠绕的发丝,一头长发瞬间散落。
林然握着那缕烟紫挑染发尾发愣,这明显就是一个阴谋!
但是他的犟劲儿也上来了,他不相信自己学不会一个简单的盘头发。
二人继续走着,檐角铁马叮咚声里,他低头咬住苏雨诺用竹签喂给他的红糖糍粑,糯米香混着她手腕的橙花气息撞上喉头: “你说我要是今晚还学不会咋办啊?”
“这简单。”苏雨诺一口吞下了一个红糖糍粑,然后含糊不清地说道:“学不会你今晚就可以去跟你周初帆好兄弟睡客厅了。”
“为什么他也要睡客厅?”
“你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