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柏只是笑笑,没说话。
许烟白是月亮的正面,谢柏就是月亮的背面。
他们截然不同,却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都把谢桉当小孩。
小孩子说的话,谁会听?
“你很缺钱?”
“不算。”
“那为什么非要做这种危险的事?”
“我还能做什么?”
谢柏侧眸看她。
“当年领养我的那人,是搞灰色产业的,他看中我的原因,就是要培养一条好用的狗。”
“这个世界上,先是权,后是钱,但往往,权和钱是一体的,表面光鲜亮丽,背后暗疮滋生,暴力和阴暗蔓延。”
“地下黑拳,都是要签生死状的,能活下来的话,主办方无偿提供治疗,但死了就是死了。”
“我打过许多场,有正规的,也有不正规的。”
“有的主办方,地面不做任何措施,瓷砖地面,无规则,无限制,日常场景,但票价却卖得更高,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谢桉说不出话,她已经猜到了。
“斗蛐蛐的时候,没人会为他们提供安全措施,对那些阶层的人来说,即便我在台上战胜了再多人,也不过是用来解闷观赏的玩物。”
谢柏握住谢桉的手,他的掌心濡湿,带着未干温热的血,铁锈味弥漫。
“植物繁茂的森林,游客们感慨环境幽静,只有植物自己知道,这里是沉默的战场。”
“高大的树木越多,覆盖的植被愈发浓郁,对阳光的争夺,就更加残忍和血腥。”
他说着,将脸靠在谢桉的肩膀上。
“赢不了对手,抢不到阳光,就会死。”
棉质的白色短袖,瞬间被红色染脏。
“我不想一辈子都被人牵制,所以要不择手段地尽快往上爬。”
“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成为那片黑暗森林里,最高的树了。”
“到时候,你可以当缠绕着我的藤蔓,我所拥有的阳光都和你分享。”
低沉的声音,落在耳中。
像是誓言,又似诅咒。
想要从笼子里出来,不会容易的。
正常手段是没办法成功的,谢柏所采用的只可能是非正规手段。
以恶制恶。
这是一场豪赌,赢了就可以衣食无忧,输了则死无葬身之地。
站在谢柏的角度,谢桉无权置喙,可她隐约感到不安,想要再多询问谢柏一些,谢柏已经不打算多说了。
谢柏这几天养伤,没怎么出门,谢桉惦记着谢柏,兼职请假了。
但心底那股不安,一直萦绕盘旋,像是阴云压在胸膛。
这种感受绵延着积压,终于在某天早上,接到警察局电话的那一瞬间,达到顶峰。
给她打电话的那位女警官声音有些耳熟,谢桉到了警局,发现正是当年帮过自己的杨警官。
遇到熟悉的人,她苍白的面色总算缓和了一些。
杨警官看出谢桉的不安,主动给她倒了杯热水,笑得和煦。
“好久不见了。”
“杨警官好。”
越是紧绷,谢桉倒显得松弛了一些。
隐私的会客室里,聊点什么都可以。
杨警官很懂得循序渐进,跟谢桉聊了几句叙旧的话,才慢慢切入正题。
她从抽屉拿出一个档案,档案里放着几张照片,谢桉瞳孔猛缩,心脏骤跳,但很快就掩饰住自己的慌乱。
那是谢柏的照片。
从孤儿院阴郁的小男孩,到近期在某个会所出入,被众人簇拥的画面。
“你认识他吗?”
杨警官问的很随意,谢桉脑袋里却闪过许多种可能性。
既然能将她叫到警局,想必这个问题的答案,警察们都已经知道了,她绝对不能撒谎。
“认识。”
谢桉点点头,无法掩饰而露出的无措和紧张,在此时却显得格外应景。
“他是我在福利院里认识的哥哥,好多年没联系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她最想知道的,就是谢柏到底为什么会被警察盯上。
不可能是小时候的事,那就只可能是谢柏目前做的事情踩了红线。
“我听说你之前和他关系很好,能和我说说,他是怎样的人吗?”
循循善诱的语气,落在谢桉耳朵里像是催魂铃。
她如坐针毡,却不得不捱下所有。
谢柏是怎样的人?
她思索了一会儿,只想到了两个字形容他。
“复杂。”
这回答逗笑了杨警官。
“人都是复杂的,你这个形容也太宏大了,能具体一些吗?”
“要是结合具体事件聊聊就更好了。”
谢桉眸色微闪,并不想多聊。
“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记不太清了。”
意识到一直温水煮青蛙,对谢桉不太奏效,杨警官叹了口气。
“我和同事最近正在处理地下赌场的事,涉及的势力多方且复杂,据调查,谢柏是其中的核心成员。”
“黄赌毒是不分家的,罪孽到处滋生,我们的任务就是尽快捣毁这些虫卵。”
“两天后,是新赌场开业的日子,谢柏一定会跟着去,并且会逐渐接手一部分产业。”
“我调查了谢柏的曾经,他原本家庭幸福,直到生日那天。”
“谢柏的父亲加班,家里只有他和母亲在家,有歹徒闯进门,当着他的面,虐杀侵犯了他的母亲。”
“正要杀掉谢柏的时候,他父亲回来了,拼死和两个歹徒同归于尽,谢柏也因此活了下来,却留下来了阴影。”
“收容你和他的那家福利所,当年爆出的虐待事件也足以轰动民众,而之后收养谢柏的人,正是黑势力的头目。”
“我知道,像谢柏那样的孩子,一直处在黑暗里,没有人引导,难免会走歪路,但现在,一切还有救。”
杨警官握住谢桉的手,望着她的眼睛,语气温和。
“那些罪犯,很快就会被绳之以法,如果谢柏能够提前反水,和警察联手,是可以减刑的。”
“听说他前段时间回了岩市,在岩市,他认识的人只有你,若是你见到了他,一定要尝试阻拦他的行动。”
“至少,不要让他去两日后开业的那家新赌场。”
“但所有行动的前提是,你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谈话结束,已经是中午了。
谢桉路过餐馆,打包了饭菜,回了出租屋。
既然警方那边已经掌握了这么多消息,恐怕捣毁赌场已经成了定局。
杨警官既然有把握跟她说这些,就说明她一定知道谢柏就在自己家。
注定的结局,她怜惜谢柏,想要把对他的影响降到最低。
可若是谢柏执迷不悟,又或者她和谢柏成了同伙,结局只能是两人一起坐牢。
说不定,现在就有警察盯着她。
她根本不需要选择。
因为选择从来就只有一个。
谢桉回到家的时候,谢柏已经醒了,正在迷迷糊糊地洗漱。
将饭菜放在桌子上,谢桉把药混进菜里。
谢柏不对谢桉设防,吃完这顿饭,等怪异的眩晕感袭来,才觉得不对劲。
还来不及质问谢桉,房门就被打开了,涌进来几位便衣警察,很快就制服了谢柏。
杨警官赞赏地摸了摸谢桉的脑袋,谢柏的眼睛都因为猛增的恨意被刺得通红。
“你背叛我!”
他挣扎着朝谢桉吼道。
像是没有理智的野兽。
“我是在救你。”
谢桉的眼神平静无波。
“滴答——”
泪水砸在地面,谢柏竟然流泪了。
只一滴。
他以为,谢桉是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
“你难道就干净吗,你就不怕我…”
你就不怕我把当初的事情一起捅出来!?
谢柏恨急了,可他依旧无法对着这些警察,说出剩下的半句话。
“你现在装什么正义好人!”
他咬牙切齿嘲讽,似乎想从谢桉身上撕咬下一块肉。
谢柏需要的不是救赎,他期待的是有人和他共沉沦。
可谢桉不想永远都活在黑暗里。
注定背道而驰。
“我和她都是在帮你。”
杨警官皱眉,把谢桉拉到身后。
“你懂什么!”
“你们这些人什么都不懂!”
谢柏濒临暴走,警方无奈,给他打了镇定剂,看着软倒的谢柏,谢桉心中空洞。
她想起谢柏那晚被打成猪头,对自己说的话。
他说他终于快熬出头了,他说如果能抢到阳光,一定和她一起分享。
可那不是真正的阳光。
那是地狱的光亮,诱惑着人死无葬身之地。
谢柏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越是在意的人,在背叛的时候,就越是无法原谅。
谢桉知道,做出这个抉择后,谢柏会永远恨她。
可她没有选择。
她不能看着他越陷越深。
鼻腔一热,谢桉伸出手指碰了一下,原来是流鼻血了。
可能是太上火了。
她要买些菊花茶喝。
正这般想着,眼前景物模糊,她摔倒在地,耳边传来杨警官的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