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刮起凉风,观中桃花乱坠。乐新何身铺薄被,沉沉睡去。
睡梦中自己一袭白衣,立于桃花丛中。秋风凛然,桃红随风而下,在空中荡漾不休……
突然远处行来一名消瘦男子,那人衣装如旧,行至乐新何身前拜倒,泣道:“主人,您可算来了,属下也终于可以再为您效力了……”声音凄切,犹若魄鬼。
乐新何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惊道:“你……你是谁?”
那人身子颤抖,道:“我是青木啊,七十年前的青木啊。主人,您……您不会忘了我吧?”
乐新何身子亦是一颤,问道:“青木?那……那你的剑呢?”
那人声音嘶哑,道:“自我与冰儿惜败之后,属下发现‘天意剑’破绽所在,于是远走东荒,日夜于彼端详剑法。后来业障频生,吞噬了身体,那剑就一直搁在那里。”
乐新何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能与我对话?”
那人道:“属下流转幽冥多年,后遇镇月宫节度使大人,他念您功业未竟,故塑土将我再造……”语声渐小,到后来已不可听闻。
乐新何听罢点头,长长地吐了口气,道:“原来如此!青木,这些年可让你受苦了。”
那人摇头道:“属下之苦比于主人,那也不算什么。”
乐新何长立风里,苦笑道:“天意如此,吾奈何哉?青木,快快起来让我看看,多年不见,你的样子还如以前么?”那人应是,起身面对。
乐新何“啊”地一声,叫道:“怎……怎么会是你?”惊觉而起,发现止是一梦,身冒冷汗之余,想:“自从上山以来,心神时刻不宁,似将有事发生。”
遭此一梦,再无睡意,整衣出门。
这日秋意甚浓,金风翻墙而入,观中桃花渐下,落英缤纷,地上桃瓣随之翻滚,落入池塘之中。池水荡漾,桃花泛波,四下晕红一片,甚是好看。
见天色尚早,乐新何当下便练起剑来。大约舞了半个时辰,东方朝霞始生,庭上一人赞道:“好剑法!”正是沈关。
乐新何闻毕收剑,行礼道:“道长早安!”
沈关道:“贤侄刚刚练的可是当年名动天下的‘琢心剑法’?”
乐新何听到“当年”两字,甚为汗颜,点头道:“正是,家道中落,剑法早不足为贵了。”
沈关道:“贤侄不必灰心,我观你剑法纯熟,日后必可重振家门。”
乐新何摇摇头,道:“这剑谱早为奸人所窃,已然不能洞悉剑法神妙处,这重振家门四字,更是何敢克当?”
沈关道:“《非命篇》失窃一事,当年你爹也曾对我说起,说遗漏的八招中只略懂其中之三,剩下的五招就一概不知了。”
乐新何点头道:“这全赖外公记忆非常,没将这三招忘记。只是毕竟不知道心法,不能将这三招发挥尽致。”
沈关道:“贫道少年寄居九转溪时,曾闻乐大侠讲述此剑,何况你爹当年也时常与我讨论剑法。贤侄将这三招再练一遍,不定贫道知情。”
乐新何应是,行完第一式,沈关道:“这式叫‘望星水梦’,贤侄可将体内之气分为两道,分居手脚,手气多静不动,脚气多动不静。”
乐新何奇道:“手不着力,剑气如何生威?”
沈关笑道:“气静并不代表不运劲,有时静甚劲亦甚,贤侄可以试试。”
乐新何依言行剑,但感脚下气动,身如行云,手上气静,似处风中,剑法随合于步法,于轻盈间带足十分韧劲,便像一匹脱缰之马,信野奔腾,力道绵绵不绝。
乐新何惊喜道:“道长所言正是。”又将第二招练了。
沈关道:“此式中剑背手而发,势如推船,当是‘绿水行舟’无疑。贤侄身剑妥合,然剑神未至,稍加用心,定能学好。”
乐新何道:“侄儿舞剑时时刻观察剑法动向,并未尝分心。”
沈关触须道:“正是贤侄过于用心,方才导致剑神不合。”
乐新何道:“道长何意?”
沈关笑道:“世事如此,过与不及,皆有大害。刚才贤侄过于在乎,心神不净,故剑招外强中干,失于气势。‘琢心剑法’乃道宗剑,大道至简,其意不在深远而在平处。随手信步,心会神合,方可于平凡中显现剑之大奇。”
乐新何受益颇深,道:“道长高明。”将第三招也使出,沈关惊道:“行风斩龙?这是行风斩龙!”
乐新何道:“行风斩龙?那是什么,很厉害吗?”
沈关点头道:“是啊,贫道曾听乐大侠说过,这招剑环周身,战气纵横,若乘风而上,于九霄斩妖龙之首,攻击之强,能破金汤固城,范围之广,能愈百步而弑君。由于这招杀气太重,乐大侠除遇上奸邪不义辈外,平时都是将之封禁不用的。当时乐大侠也曾阐述此式奥义,只是年代久远,贫道已忘了大半,似乎行运时需封闭带冲二脉,只是……”
乐新何不解,道:“带脉管束纵行之脉,以强经脉关联;冲脉调节十二经气血,人称‘十二经脉之海’。如此运气关节,岂能关闭?”
沈关疑惑道:“正是,或许是贫道记错了吧。”
乐新何想到残剑,咬牙道:“《非命篇》被钟离青那狗贼窃持三十多年,害我和爹爹习不全之剑,此仇侄儿日后非报不可。”
“贫道原以为钟离青侠义心肠,不想竟会作此恶事,人心实在难测!”沈关念及于此,忽道:“贤侄,你爹该不会是他杀的吧?”
乐新何道:“侄儿也是这么想的,钟离青盗我剑谱,习我剑法,毁我乐家声誉,此仇不共戴天。”气愤难敛,扬剑一挥,剑气回荡,将院中桃树颤得沙沙作响。
乐新何问道:“道长可知钟离青那厮行踪么?”
沈关摇头道:“钟离青自九转溪事变后就杳无音讯。不过贤侄别急,这几年贫道派都有遣义子下山打探消息,如今山下天寒,莫扬那孩子也该回来了。”
这日秋风大作,观里树枝摇动,桃花摧残。
午饭初罢,乐新何握剑立于道观门口,寒风凛冽,青发飘摇,衣裳荡动不止。
忽听身后一人道:“乐公子不去午休吗?”
乐新何回头一看,见是张应,乃道:“秋里愁多,思念故人,不能睡着。沈道长不是在教你们剑法么,你怎么到这来了?”
“师父说九师弟差不多回来了,要我来门口看看。”
乐新何“哦”了一句,道:“莫扬兄今年十八岁吧?”
张应应是,道:“别看他年龄小,可功夫高明得紧。去年下雪的时候,他嫌柴火不够,只一剑,就剁了三棵桃树,厉害厉害哪。”
乐新何微微一笑,忽听山道上一阵马蹄声来,循声望去,果见桃花深处行来一匹棕马,马上一青年身披侠服,提缰持剑,背后的大黑披风在风中招摇不停。
那青年驾马如飞,转眼行至观前,张应连忙迎了上去,笑道:“九师弟,你可算回来了。”
沈莫扬也不回应,径直下马,却见张应对着自己暗暗发笑,当即眉头一锁,道:“有什么好笑?”
张应笑个不停,道:“九师弟戴了这个……哈哈,可精神的紧。”
原来沈莫扬两耳各裹着一个大棉花球,很是滑稽。
沈莫扬知其出言讽刺,心中不喜,道:“你未尝下山,怎知外边这新奇玩意儿。快,将这马牵到厩里去。”
张应接过缰绳,牵马入观,忽听沈莫扬道:“这小子谁啊,新来的么?”
张应边走边道:“不是不是,他是乐公子,是乐逢新大侠的孙子,师弟,可不能乱说话。”
沈莫扬听到“乐逢新”三字,不禁吃惊,待张应远去,斜目道:“他娘的!乐逢新的孙儿?就是你么?”
乐新何应是,抱拳道:“小弟见过沈大哥。”
沈莫扬道:“别跟老子称兄道弟,你有多少斤两自己说吧,别要我来测你。”
乐新何心道:“斤两?是问我多重吗?不对啊,好好的问这个干嘛?”见他面目冷俊,颇有一付冷兵君子模样,也不敢怠慢,嗫嚅道:“一百斤应该是有的,至于多少两就不清楚了。”
沈莫扬被他这么一答,气的面色通红,骂道:“我呸,你他娘的消遣老子。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
是时观外金风萧瑟,桃瓣纷纷下落,乐新何听得沈莫扬笑声随风飘荡,良久不消,知他功力甚强,正钦佩间,忽听“嗤”地一声,沈莫扬匣中长剑跳出,剑光晃动,乐新何不明所以,只觉颈上一寒,一把细长之剑已架在自己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