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过年别胡说!”朱二妹说着,跑了出去。
不消会儿,她又跑了回来,面带不屑:“巫觋戏到底不好听咯,唱起来跟哭丧一样。哪有我们海山戏好听!”
巫觋戏,使用的是县城的方言土语;海山戏用的是东片坝镇一带的方言土语,两者在唱腔与韵味上大相径庭,各有千秋。
儿女们笑起来,如今也只有老人家看这些古老剧种了。大家根本不在意,忙活着炒菜、摆桌子,准备丰盛的晚餐……
哈仕琪站在大圆桌子边上,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趁人不备,飞手摸到盘里的肉片,往嘴里塞。
美红又尖叫起来:“奶奶——!琪琪偷菜吃!”
朱二妹笑眯眯道:“没事的没事的,小妹妹吃不了多少的。”
叶银花跑过去,一把抱起哈仕琪,“琪琪,你是一个泼波摸佛都会读的大孩子了,不能偷菜吃,知道吗?”
王沪美用赞美的口吻问道:“琪琪这么小就会拼音了吗?还没上幼儿园吧!?”
朱二妹听得一知半解,也跟着骄傲起来:“这小东西,我就知道她聪明!长大了肯定是个人物灯儿!”
美红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大叫:“琪琪除了屎不吃,什么都吃!她以后肯定是个大胖子!”
叶珊忍不住点头:进步了,以前还吃屎来着。
吃完饭,家庭的传统节目上演——孩子们的才艺展示。
叶东东先给大家表演一段在少年宫学的诗朗诵,声情并茂,举手投足间范儿十足。叶金花夫妇不住感叹,大城市有少年宫就是好。
哈仕琪唱:“河南的阳光照耀着我们,美国人脸上都笑开颜……”大家都说这孩子从小就口齿伶俐,长大了,了不得!
趁着美红跳舞之际,叶珊借口上厕所,悄悄溜了。
尽管叶珊缺席了,但大家心情都未受影响,纷纷表示,这个年过得最开心了!
晚上留宿,床铺颇有些紧张,徐慧萍建议让美红跟叶珊睡,朱二妹带着琪琪睡。但美红上蹿下跳,非吵着要跟奶奶睡。
“那也行,反正我家珊珊也能带好琪琪。”徐慧萍颇有信心。
朱二妹满心欢喜,认为美红打小就跟自己感情深,真是没白疼她。晚上,躺床上,朱二妹搂着美红一阵亲,然后问:“美红啊,等你长大了对奶奶好吗?赚钱了孝顺奶奶吗?孝顺啊?那你赚一百块,你给多少钱奶奶啊?奶奶想吃啥就买啥吗?”
问来问去,把美红问烦了,直吼吼道:“奶奶别问了,等我长大,你肯定不在了!”
朱二妹心一下子凉了一半,没敢再说话,怕惹急了,大过年的再听到“死”字。
哈仕琪原是不愿意跟叶珊睡的,被大人威逼利诱了一番,又听说叶珊能讲很多故事,这才乖乖钻进被窝。
叶珊没想到的是,哈仕琪听了整整半小时故事,越听越兴奋,不停地摇着叶珊:姐姐再讲一个吧,姐姐你会唱歌吗?你唱歌给我听啊姐姐,姐姐我睡不着我想我妈妈,姐姐再讲一个吧姐姐,姐姐你大声点我听不清楚,姐姐我要小便,姐姐我要喝水………
叶珊从来没这么累过,一把捂住她的嘴,“快睡!”
哈仕琪弱弱的说,“姐姐,我能说最后一句吗?”
“嗯。”
“我要放屁了嘻嘻!”
叶珊按捺住情绪,换了一种语气道:“咱俩比看谁先睡着!我觉得是我!”
“哼,是我!”
“是我!”说着,叶珊闭上眼睛,放缓呼吸。
半分钟后,叶珊睁眼一看,哈仕琪躺直直的,感觉很安详。这是一天当中她最可爱的时候了。
大年初四,吃过午饭,哈新民夫妇告辞了。说是明天初五迎财神的日子,庙会的人多,去那里摆摊生意肯定好!
大家自然不能挡其财路,赠以“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之类的吉祥话,将他们送走。
大年初五,叶耀祖一家也即将踏上返回沪市的旅程。朱二妹的心中满是不舍,说一年难得见一回,但也晓得儿子、儿媳也赶着回去挣钱,只能千叮咛万嘱咐,依依不舍地告别。
眼看着人都走光了,朱二妹情绪一下子就不好了。
叶珊陪着她去逛街玩,朱二妹抱怨,说县城的方言太拗口,有些话说不通,还要被店家耻笑。
徐慧萍领她去找街坊打牌,朱二妹先站一旁看了一圈,直摇头,说县城人打牌的规矩和坝镇的完全不一样。
叶建国说:“妈,如今我这里房子大了,您就别在坝镇看车子了,就住我这里。打牌的规矩么你学学就好了。”
朱二妹学了两天,还是吵着要回去,她说还是和老姐妹打牌有意思。还有,那些寄车的老主顾们见不到她会想她的……总之,县城除了繁华些,没啥好的。
朱二妹走了之后,薛慕文一家回来了。
“这个,是东北木耳,可好了!这个是我妈自家做的酸菜,炖肉最搭了!……”毛文文从袋子里一样一样往外掏,最后掏出一双千层底的红色棉鞋,“这个,是我妈扎的鞋底,不知道珊珊穿了合脚不?!”
叶珊往脚上一套,略大一点。
大人们很满意,大一点好啊,这样,明年也能穿。
其实王沪美给叶珊也带了一双最新面世的潮流鞋——雪地鞋。
但在叶珊心里,这世上最暖和最好看的鞋子,只有爷爷做的毛窝子。
这一年来,大家都保持着默契,谁都不提爷爷。似乎不提的话,爷爷还会像从前一样,突然就回来了。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爷爷,叶珊总会安慰自己,既然自己能重生,那这个世上一定还有许多奇迹,譬如不经意间,爷爷推门而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