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人牙子表面上乖乖的,按照官差的通知,准时来官府商议事情。
但是,有些穷到卖儿卖女地步的男女却跑到官府门口,坐着哭嚎,双手拍地,嘴巴对着老天爷。
哭得太过分,不亚于撒泼。
“怎么办啊?要饿死啊?”
“我想卖自家的孩子,官府凭什么不让卖?”
“非要害我们全家饿死,官老爷才高兴啊……”
“呜呜呜……求求青天大老爷,赏口饭吃,不要做得这么绝啊。”
……
有些人提着菜篮子,去买菜,恰好路过,停下来看热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卖儿卖女,还理直气壮,真是绝了。”
“老天爷如果真有眼有耳,应该来个五雷轰顶。”
“这些人靠卖儿卖女讨饭吃,难道没有别的出路吗?”
“哎,都是世上的苦命人罢了。”
“虽然有手有脚,但没有田,确实没啥出路。”
……
有些人尖酸刻薄,直接嘲讽:“这种人还活着干啥?”
另外有些人厚道,心软,反驳道:“人一辈子,有几十年,有时候走运,就过上好日子。如果时运不济,就命途多舛,甚至一夜之间从富贵人家变成穷苦人。”
“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守官府大门的官差很烦恼,驱赶那些没事哭丧的人。
“快走,快滚。”
“再闹腾,就抓你们去大牢。”
……
然而,人多能壮胆。一个人时,是胆小鬼。一群人时,变成了熊心豹子胆。
那些人暗忖:我们哭一哭而已,又没犯罪,凭什么抓我们?
而且,我们人这么多,大牢装得下吗?
如果狗官真动手抓人,我就跑,跑得快快的。
如此一想,他们厚着脸皮,继续哭嚎,怎么赶都赶不走。
肖白牵着旺财,本来打算去街上巡逻,一看这阵势,连忙转身,跑去禀报石师爷。
石师爷亲自来大门口看一眼,数一数人头,然后一路小跑,去告诉唐风年。
唐风年正和那群人牙子商谈,给每个人牙子发了一份保证书,让他们签字按手印。
石师爷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
唐风年表面淡定,丝毫不慌张,说:“知道了,不急。”
那群人牙子不约而同,竖起耳朵偷听。
毕竟那些哭嚎的人就是他们煽风点火,撺掇来的,他们当然希望有立竿见影、扭转局面的效果。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失望透顶,心里拔凉拔凉的。
人牙子老李想察言观色,但又不敢盯着官老爷看,于是表情变得贼眉鼠眼,暗忖:这个瘟神知府连百姓闹事都不怕,真是铁了心要让老子喝西北风啊。如果让老子知道这灾星的祖坟在哪里,一定连夜去挖了它。
他心里恨恨的,面对那份保证书,也迟迟不签字按手印。
人牙子老刘脸皮厚,嬉皮笑脸地说:“知府大人,我们怕天天来官府添麻烦。”
“如果每买一个人,就来一次官府,登记一次,一天恐怕要跑几十趟。”
唐风年端起茶盏,微笑道:“你们放心,我安排专人负责此事,不会耽误你们做生意。”
“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上次遇到一个特别荒唐的案子。”
“那个亲爹偷偷把孩子卖了,亲娘和爷爷奶奶却不知道,到处找孩子,还来官府报案,伤心欲绝。”
“为了帮他们找回孩子,官府动用人力物力,尽心尽力,甚至满城百姓都被惊动。”
听到“亲爹”二字,那些人牙子一肚子坏水,在心里答应,暗忖:诶!好儿子,再叫几声,老子做你亲爹,以后好好教训你这不孝子。
人牙子老刘在心里骂完之后,嘴上又反驳:“知府大人,那件荒唐事只是个别情况罢了。”
“草民在成都府活了几十年,头一次见这种。”
“真没必要为个别荒唐人和荒唐事,去改变几百年的老规矩。”
此话一出,其他人牙子立马抱团,纷纷点头赞同他,附和他。
然而,唐风年有备而来,并不是来跟他们耍嘴皮子、搞辩论赛的。
他拿出一本册子,递给官差,再由官差递给人牙子,轮流传阅。
唐风年严肃地道:“本官查阅成都府近十年的报案登记和案卷,发现那种荒唐事并非个例。”
“你们正在看的案例,都与我刚才提的那个案子类似,至少有五十起。”
人牙子老刘又厚着脸皮,说道:“知府大人,就算为了那五十起案子,也不值得改变百年老规矩啊。”
唐风年反驳:“除了这些案子,还有许多被强迫、被卖为奴仆的悲惨之人。”
“你们身为人牙子,作为中间商,肯定对那些反抗、血泪和悲惨司空见惯,心里早已经麻木,所以没有同情心了。”
“但每一个被卖为奴仆的人,都是有血有泪的活人,应该让他们亲自做主,自愿来官府登记,杜绝强买强卖的悲惨境况。”
“以后,如果你们参与强买强卖的人口交易,本官会以人贩子罪处罚你们。”
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显然不是开玩笑。
那些人牙子目瞪口呆,没想到情况比他们之前想象的更严重,心仿佛瞬间跌落到了谷底,身体仿佛一下子浸在寒潭里,一下子又被扔在火里,水深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