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付青又来到京城。
赵宣宣还记得朱大财主的案子,出于对王猛和韦春喜的关心,她向付青询问案子的情况。
付青有些唏嘘,咽下茶水,说道:“韦秋桂和朱家长子因为受不了严刑逼供的痛苦,都在狱中自尽。”
“开堂公审时,好几个朱家仆人上堂作证,指认狱中自尽的两人分别毒害朱大财主。”
“县太爷以韦秋桂和朱家长子畏罪自尽结案。”
“后来,不知为何,韦夏桑也吞金自尽了。”
“岳县甚至传出一些流言蜚语,说县太爷的儿子当年被毒杀,是韦家姐妹所为,因为仵作发现,小衙内和朱大财主中的是同一种毒。”
赵宣宣突然感觉寒冷,仿佛有阵阵阴风,从阴曹地府吹到人耳边,诉说已死之人的冤屈和不甘。
她轻声道:“如果没有刑讯逼供,结果肯定不同。”
付青点头赞同。
赵宣宣有些担心,问:“我表嫂有没有被连累?”
付青露出一点微笑,道:“师姐,不用担心。”
“王嫂子虽然也被叫去官府问话,但县太爷晓得她与唐官人的亲戚关系,所以没为难她。”
“不过,韦秋桂的儿子在朱家被排挤,小小的孩童被骂野种,王嫂子心软,把他从朱家带了出来,放在身边养着。”
赵宣宣思量片刻,问:“县太爷的那个孙子没受影响吗?”
付青摇头,道:“这几个月,岳县发生很多怪事。”
“有个姓汪的教书夫子夜里出门上茅房,结果被割掉头颅,身首异处。”
“脑袋甚至被扔在茅坑里,有些人说,这肯定是寻仇。”
赵宣宣忍不住皱眉头,感觉被阴霾笼罩,说道:“以前,我在岳县住了将近二十年。”
“上一次闹得如此人心惶惶时,要追溯到刁地主被官府打死,他儿子去洞州告状,后来又联合别的地主搞事,倒逼官府降低田税。”
“后来,好多地主被连累,被扣上造反的罪名,抄家斩首,后来又闹出前族长火烧官府的怪事。”
“唉!后来,刁地主的儿子又搞出强抢民女,用地牢囚禁女子等恶事。”
“同样是人,有些人却格外残忍。”
付青神情复杂,手指转动茶杯,道:“所以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小花常劝我,让我别再走南闯北,宁肯少赚些钱。”
赵宣宣深呼吸,尽量赶走心中的阴霾,重新露出微笑,问:“小花在忙什么?”
付青低头看茶盏中的茶叶和红枣,露出情不自禁的笑容,道:“肚子大大的,不敢出门,在家安胎,顺便教阿缘算数。”
赵宣宣眉开眼笑,道:“真好。”
“等秋天,我爹娘回老家去,就可以看看你和小花的小娃娃。”
一提到贾小花和阿缘,付青就有说不完的话,眉眼喜悦。
傍晚,唐风年归家,他也向付青询问老家那桩案子。
听完之后,他皱眉思索,手指头叩击膝盖,隐隐约约觉得这案子疑点颇多,其中恐怕有冤情。
而且,韦夏桑为何要自尽?
唐风年询问:“那些流言蜚语与县太爷的家事有关,县太爷是否阻止百姓议论此事?”
付青摇头。
唐风年眼神深邃,暗忖:县太爷在岳县有权有势,可以阻止,却不阻止,便有默认的嫌疑。莫非,流言蜚语中,有很多是真的?
唉!
可惜,京城距离岳县有千里之遥,唐风年鞭长莫及。
而且,官员们各司其职,他不能越俎代庖。
有些人在乎真相,但另一些人却不在乎,反而草草结案,使真相随着死人埋进坟墓里,难见天日。
——
与付青聊过之后,唐风年兴致不佳,吃饭也没有胃口。
晚饭后,他去书房,提起毛笔,想给岳县的吕县令写一封信,但迟迟没有落笔。
最后,雪白的纸上只有一滴黑色的墨汁,是从笔尖滴落下去的。
纸上,黑白分明。
但人世间的真相却迷雾重重,并不像白纸黑墨这样清晰。
唐风年甚至想得更深远,如果继续追究这桩命案,会不会让更多人卷进去?造成更多严刑拷打的惨事?
另一边,乖宝、巧宝、王玉娥、赵东阳和付青凑在一起打“麻雀”,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甚至唐母也放下针线活,坐在乖宝和巧宝身后,看她们玩,顺便替两个孙女摇蒲扇。
赵宣宣对那个不感兴趣,于是来书房找唐风年,笑问:“风年,发什么呆?”
唐风年重新露出笑容,道:“觉得那桩案子有很多疑点,本来想给吕县令写封信,但越想越复杂,反而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不该把尘埃落定的案子,再从坟墓里挖出来?”
“想让复杂的案子变得黑白分明,似乎很难。”
他干脆把毛笔搁到笔架上,不写了。
赵宣宣去书架上找书看,说道:“孩童的眼睛黑白分明。”
“但人越长大,眼睛就越混浊,可能就是被这混浊的世道给沾染的。”
“我特意问了阿青,问表嫂有没有替她两个妹妹喊冤?”
“阿青说,没喊冤,但表嫂说她两个妹妹都命苦,嫁错了人。”
“希望她们投胎转世,下辈子投胎到好人家。”
夜色深沉如墨,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一切。
夜空中的月亮无波无澜,仿佛一只冷冷的眼睛,对人世间的痛苦司空见惯,漠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