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璟似是早有准备,镶金嵌宝窗牖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马车四角坠着銮铃,丝毫不掩饰皇家出行的铺张。
“我恰好有事,要出趟城。”玄璟走在前头,随意道。
尹南安“嗯”了声,四下瞧瞧,道,“那便麻烦八殿下了,那腰牌,怕是用不上了。”
她盯着玄璟背在身后的手,手里捏着的红绸里那块腰牌被包得严实。
玄璟到马车前停下步子,侧过身,一脸意味深长地瞧向尹南安,随即苦笑摇头,将手中的红绸递了过去。
他哪里是听不出尹南安话中的意思。
尹南安佯装随意地接过腰牌,胡乱往袖袋里一塞。
玄璟瞧她一身劲装,颇有些为难,往马车后头抬了抬手,“尹姑娘今日的装扮,只能委屈姑娘跟在他们身后了。”
尹南安顺着他抬手的方向瞧一眼,马车后头跟着两个佩刀侍卫,也是劲装打扮。
“出了城,我再给姑娘备马车。”玄璟又道。
尹南安郑重点头,以男子礼数对玄璟作揖。“公子之恩,他日必报!”
玄璟也难得挂了笑,“那我候着。”
他随即要抬脚上车,又听身后的尹南安道:“殿下稍等,我那近卫方才去拴马了,我叫上她一道。”
玄璟眼中有一丝落寞划过,抬眸时眼里中依旧是默许。
尹南安余光瞥一眼夕阳,转身离开。
她走得笃定,没有回头。
登云堂里。
尹浔枝自从上次的事件后,今儿头一遭再见邹氏。她跪在冰凉的青石砖上,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邹氏。
邹氏居高临下,眼角带着轻蔑扫过尹浔枝略显寡淡的发髻,眉梢一挑,开口,道:“最近侯府有些不太平,连累着姑娘了。”
她话里尽是歉疚,言语却异常高傲。
尹浔枝本寻思着给邹氏示弱,人总不能伸手打笑脸人。可不曾想,邹氏话递到这儿,都不曾有叫她起身的意思。
青石砖冰冷又坚硬,她禁不住轻挪了挪膝,赔笑,道:“浔枝与侯府一条心,自然不会觉得连累。”
她心中愤懑,面上却仍是个强忍委屈的娇弱女子。
邹氏嘴角一勾,满是不屑一顾。她瞧一眼身侧坐着的萧言启,这才咽下一口气,佯装刚察觉尹浔枝跪着,忙抬手遣跟前的嬷嬷过去。
“姑娘怎使得跪我,都见得生疏了。快去,扶姑娘起身。”
老嬷嬷很懂眼色地上前,扶起尹浔枝到椅子上坐下。
邹氏这才一副心安模样,眼角也溢出慈爱来。
“这几日没事,就常来我院子坐坐,陪我聊聊天。”她侧过脸,抚上萧言启的手臂,“方才言启还在同我聊天呢!”
她拿眼觑萧言启,“你方才说你有法子出去,讲来听听。”
萧言启有些为难地望一眼尹浔枝,忆起昔日他们也算能玩到一处,也消了芥蒂,坦率道:“就在后院里头,有个小洞口,我小时候常从那儿偷溜出去玩儿。”
他忽而觉得此话不妥,眼神有些躲闪地偷瞄一眼邹氏。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邹氏拿帕子捂嘴轻笑,拿手指点他脑袋打趣,“如今你长了个儿,怕是再不能偷着出去野了。”
萧言启见邹氏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补救似的挠了挠头,“那洞很是隐蔽,如今,我也可一试。”
他今日来,本也是想同邹氏商议此事。他大哥还在府外未归,如今也只有他一个自由身可以到处打点一二,他总要想法子同他哥碰上一面。
他是侯府上最小的儿子,从小便未吃过苦。平日里家中有父亲同两位哥哥顶着,他倒十足像个不懂事的孩童。
如今家中遇难,又只有他一个儿子在府上,他也想趁此机会为父亲母亲分担。
“胡闹。”邹氏一拍他手背,斥责道,“你那法子即便有用,你身为萧家三公子,都是记册了的,外头皇城司的人还能不识得你?”
她似真被气着的模样,别过身子,不愿再理会萧言启。
“可眼下,难道我们就困在府内坐以待毙?”萧言启也着急起来。
“那也不行。”邹氏正色,“不成找个小厮去办事,总好过你自己冒险。”
“兹事体大,哪里敢假手旁人?”萧言启急得要站起身。
“不成不成,你不能去。”邹氏语气决绝。
“母亲...”
“侯夫人。”尹浔枝站起身,她声音娇弱,打断了母子二人的谈话。
邹氏心中的大石落下一半,面上却现出尬色,“你瞧,言启这性子,让浔枝看笑话了。”
尹浔枝欠了欠身子,抬眸望向邹氏,道:“浔枝愿意替三公子一试,若是,夫人信得过我的话。”
萧言启这头还紧握着邹氏的手腕要恳求,听着尹浔枝这么说,眼里掠过一丝惊愕。
“你不行,太危...”
他话刚出口,便被邹氏反手钳制住手腕,邹氏昵他一眼,不轻不重地将人推开,这才转脸看向尹浔枝。
“我自然信得过姑娘。只是,此事确有风险。恐...”
“请夫人让我一试。”尹浔枝态度决绝,全然没了方才的委屈模样。
“好。好。”邹氏心中大石落定,她起身,将人拉到自己跟前坐下,堆着笑夸赞,道:“真是个懂事儿的孩子。你帮了侯府的大忙,我定记得你这份情谊。”
尹浔枝乖巧一笑。
二人各怀心思。
夕阳染了淡色,出城的人稀落落了不少。尹南安扭头同青鹤对视一眼,随即一夹马腹,马儿滴滴答答朝着城门而去。
她眸光坚定望向城门外的官道,心中是几日来难得的平静。
她知晓玄璟全力想助她,可他越是这样,她越不忍拉他下水。她心中的八殿下,是柔软又纯净的,而她即将赴的,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污水。
“停下!”
佩刀门役跨前一步拦在尹南安马前,眼神打探。
尹南安轻勒缰绳,却没有下马,居高临下一凝。
“查下路引。”门役嗓门嘹亮。
此时已没多少出城的车马,他这一嗓子,连守在一旁的皇城司的人,都扭头往这边瞧。
尹南安板着张脸,不答他。
那门役不知眼前之人是什么来路,也不敢随意造次。正欲再问一句,却瞧见马上的人掏出一块腰牌来。
他瞧着腰牌,又抬眼看看一脸倨傲的尹南安,也不敢再问,举着双手去接。
皇城司的侍卫甲胄齐整,也三两步走到那门役跟前。
门役赶紧将那腰牌双手呈上,自己则往后退了半步。既是有身份的主儿,他自然愿意避开些。
尹南安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着缰绳的手紧捏到指尖发白也浑然不觉。
侍卫将腰牌正反翻看了看,又昂起头,逆着光瞧尹南安,“对不住,圣上有旨,阁下既无路引,便说明下出城的缘由,我也好同上头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