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南安说到动情处，自己都红了眼眶。
“南安南安。”邹氏赶紧起身迎上前，将人拉回自己身侧坐下，“你有委屈，说开了便罢，钟公子瞧着，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邹氏声音轻软，细细安慰。
“钟家这回是做得不厚道。”萧衡的脸阴沉下来，对钟书渠的满意打了个大折扣。
钟书渠立在原地，待尹南安冷静下来，方道：“南安，我不会替我的父母做说客。若是你心中有芥蒂，日后我们单独在上京立府，不同我父母一道住便是了。”
他一句话说得诚恳，作为家中长子，此般已是壮士断腕了。
尹南安眼中毫无波澜，勾起的唇角带上些讽刺，一瞬即逝。
“钟公子如此大放厥词，可是要将我置于不忠不孝之地？”尹南安眼里的眸子有摄人心魄的碎芒，“就像你如今，将自己的父母推出来，遭世人指责一般？”
她冷笑两声。
“当初尹家落难，钟家同尹家的婚约既是关乎你的终生大事，父母哪有不同子女商议便擅自做主的道理，你能说，你全然不知？”
钟书渠面上从颓然转为惊惧，他微张了唇，一时无言应对。
他还未在上京立稳脚跟，若是自此丢了名声，便再难成大器。
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几顶帽子悉数扣在他头上，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头，再开口时，嗓音也打了颤。
“南安，你知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解释已变得苍白无力，原先还在赞赏钟书渠的人此刻悉数都倒了戈。
“罢了罢了。”萧衡站起身，将陷入僵局的场面揽回来，“钟公子，既然你同南安有婚约在先，无论婚约存续与否，都烦请令堂来府上一叙。”
钟书渠此刻眼中已没了光，他木然愣了瞬，拱手行礼。
“是。”
邹妇人见机立马让乐师重新准备了曲目，又为众人添酒斟茶，钟书渠告退后，场面慢慢缓和下来。
尹南安也重新坐回了原先的位置。
茶案上已布了新鲜的点心茶果，尹南安经过这一番折腾，只觉胃中空空，桌上的吃食，每一样都似长在她心窝上。
她尽量保持着端庄舒雅，闷头填肚子。
萧北宸眸光落在她身上，嘴角的笑慢慢勾起。
尹南安似察觉到头顶的目光，从美食中分出两份心神出来。
“二公子有何指教？”
“只是有些可惜。”萧北宸见她吃得起劲，将自己跟前的几盘点心也往她面前推了推，“你若是再慢些，我便要帮一帮你了。”
尹南安要被他气笑了。
他二公子要如何帮她？宣誓主权，说自己才是那真命天子？
她简直不敢想，若是他真出手帮她，今日这场面得多难收拾。
“二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尹南安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又忙补充，“不不，心意我也不敢领。”
回应她的是一声微不可察的嗤笑。
午膳时辰还未到，邹府上请了上京有名的戏班子，连平日里难得能出面的男女头牌今日都请了来，是花了大价钱的。
尹南安瞧不懂这些，正巧府上有年龄小的姐儿闹着要去放风筝，她一时无趣，也跟着一道去了。
小姑娘们都是十一二岁的模样，嬉笑打闹着在青色草地上奔跑，那风筝随着众人的步子往上窜上一阵，又倏的坠下，摔在地上。
小姑娘拎着裙摆上前捡起风筝，众人又是嬉闹一番，无人因着风筝未曾飞上蓝天而焦躁气馁。
尹南安静静坐着，仰着脑袋瞧她们，心中暖意渐浓。
她已许久未曾感受到这般纯粹的快乐。看着她们如此自由烂漫，似自己的心灵也得了救赎。
她缓缓阖眼，感受春日的暖阳盖在面上。
“南安。”
身后的男子轻唤，是钟书渠的声音。
尹南安闭上的眼，久久不愿睁开。许久，她长叹出一口气，撑着膝盖起了身。
“钟公子何事？”她的语调冷漠疏离。
钟书渠眼眸通红，似是还未从刚刚的情绪中抽身出来。
“你之前不是这样。为何到了侯府，你就变了？”
他声音也变得沙哑，似有万般情绪被强行封印在喉间。
尹南安探向他的眸子，竟从里头瞧出一丝嗜血的光芒。印象中的钟书渠，从未有过如此偏激的眼神。她恍惚了下，下意识往后退了小半步。
“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竟从不知，你是如此攀高踩低之人。”钟书渠见尹南安面露惧色，却是步步紧逼。
背后放风筝的小丫头们似是寻到了更好的地儿，众人吵吵闹闹一哄而散，偌大的林子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钟公子，还望你慎言。”尹南安沉下来的脸，在钟书渠眼中，毫无威胁。
尹南安心下叫苦不迭，她若是能好好在前院里待着听戏，便不会有如今的处境。她一个弱女子，手上也无防身的器具，在一个发怒的男人面前，根本毫无胜算。
所幸，这里离前院并不远。
钟书渠也算刚得了上京的差事，她赌他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当儿戏。
脚下步子又往后挪了半步，脚底踩着一块凸起的石块，痛感透过薄薄的鞋底，清晰传到心底。
钟书渠猩红的眼盯着她，勾起的唇角发出冷笑。
“你在怕我？南安。先前，只要我愿意朝你多走上一步，你都会开心许久。”
“钟书渠。”尹南安正色，她脚底勾着地面，硬是逼着自己再未往后退上半步，“我不知你是为何要这般纠缠！但无论如何，还望你凡事三思。”
又是一阵冷笑。
尹南安只觉头皮发麻，她捏着拳头，怒目瞪着钟书渠，余光却是在为自己的逃脱寻找最优路线。
这一头，萧二公子显然也对这样的戏剧毫无兴致，他斜倚着椅背走了会神，衣摆却被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拽了拽。
小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声音也很是软糯。
“哥哥，哥哥。我们的风筝挂到树上了，哥哥能否帮我们取下来？”
一旁候着的女使忙躬身上前，要将小姑娘的手从萧北宸衣摆上拉下来。
“姑娘，这是府上贵客。要风筝，我寻人给你取。”
小姑娘怯懦松了手，刚想同萧北宸道歉，便听萧北宸冷冷的声音传来。
“无妨。”
明明是安慰小孩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来，再配上那冷厉的脸，小姑娘嘴一撇，险些要流出眼泪来。
她要回去告诉小姐妹，长得再出挑的男子，不会笑也是可怕的。
萧北宸站起身。
“在哪？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