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南安经过那群小丫头身旁,她昂着脑袋,轻咳两声,目不斜视地径直去了不远处的空座。
吵吵攘攘的小丫头们倏的静了下来,中央那明艳的丫头迟疑了阵,还是款步朝尹南安走来。
她发髻上步摇摇曳,全无半点世家小姐的淑雅。
她在尹南安跟前停了步子,踌躇了瞬,才鼓足勇气般,开口道:“尹姐姐今日也在,真是巧呢!”
尹南安斜眸笑着望向她,并不急着搭话。
过了许久,她缓缓道:“絮妹妹好福气。”
她一句话没头没脑的,卢絮唇齿微动,怔愣着不知如何接话。
仆从给两人桌上布了点心,尹南安待仆从退下来,方才接着道:“絮妹妹同我说说,今日赴这趟宴,是为了哪位心上人?”
卢絮毕竟是个小丫头,被问这么一句,面上挂不住,红了个通透。
她支支吾吾,没有作答。
尹南安瞧她的模样,倏的起了捉弄人的心思。她巧笑盈盈,将一碟桃花酥推到她跟前,沉着声音,道:“不敢说与我听?你怕什么?我又不会乱讲话。”
她一句话讲得阴阳怪气,尾音也拖得老长。纵使卢絮小上两岁,也晓得她话里有话。
卢絮身子一僵,脚下虚浮两步,往尹南安身旁靠了靠,语调也带了哭腔。
“尹姐姐,你放过我。毕竟,毕竟我也不是真的想要你的性命。”
尹南安眉眼弯弯,一双杏眼扫过卢絮绞得发白的手指,又落到卢絮张张合合的唇上,她微微俯首一笑。
“那日我还记得,”她声音愈发的挑衅,“你胸口有一处胎记,若是这话从今日那位公子口中说出,不晓得...”
卢絮眸子里荡起波澜,她赶忙伸手去挽尹南安的胳膊,讨饶声细如蚊蝇,“尹姐姐,你莫要拿这事儿同我玩笑...”
“你不妨试试,我是不是玩笑?”尹南安无情抽回手,挑着眉眼瞧着她一步步扯下自己的心理防线。
卢絮垂下头,睫毛轻颤,盖住眼底的情绪,她压低嗓音,用最后一丝勇气挣扎问道:“尹姐姐,我可以告诉你,但我求你,万不可将...随意讲出去。”
尹南安见她有松动之色,缓了厉色,安抚道:“放心,你只需帮我做成一事,我不会破坏你的良缘。”
国公府的桃花养的极好,一簇簇一丛丛,争开不待叶。女眷们穿着华贵衣裳行走期间,娇俏漫步,被如云似锦的桃花簇拥着,更是赏心悦目。
这一场,姑娘们可自主选择来到桃花林,赏花饮酒。
桃花林被一尺来宽的小溪隔开,潺潺流水上铺着点点粉色,似一道天然屏障。
姑娘同公子们的坐席被自然隔开,赋诗巧笑,好不热闹。
萧芷推了推尹南安的胳膊,朝着一处挑眉,道:“你瞧,那个头戴香珠玉冠的,便是定远伯府上的五公子严墨,承学国子监,今年殿试的前三甲,下月便会有宫中调任书传下。”
“伯爵府的公子哥,还在乎这个?”尹南安满是不屑,“这些贵门子弟不就等着子承父业,然后便是一世无忧了?”
萧芷扯唇一笑,道:“他虽是嫡子,却不是长子,并无承爵位的资格。”
尹南安颔首,若有所思望向萧芷,问道:“你们府上,也是大公子承侯位?为何却不称他作世子呢?”
萧芷抿唇,道:“府上前些年的苦毕竟是二哥一人承着的,父亲回京后也便是心中有愧。大抵也是想二哥自己立府以后,再去改大哥的称呼。”
尹南安唏嘘一声,道:“尽是些面上的功夫。”
萧芷侧首,勾起唇角不怀好意地笑着望她,道:“府上关于你同大哥二哥的传闻,可比画本子还精彩。”
尹南安撇嘴,讪笑道:“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胡话。”
两人嬉闹着,萧芷的眼神却在某处慢慢涣散开,又迅速重新聚起光芒。
尹南安瞧出她的异样,扯着笑朝她勾了勾唇角。
“喏。”萧芷下巴轻扬,对着不远处的一个身影,缓声道:“那位便是钟公子,也是今年的三甲新贵,只是不如严公子那般身世显赫。”
钟公子?她心中埋藏的记忆挣扎着破土而出。尹南安眯起眼,细细瞧着那沐在阳光中的男子。
“祖籍何处?”
萧芷眼神似沾了胶般,瞧得出神,呐呐道:“钟书渠,襄城人士。”
话落她倏的一顿,转脸望向尹南安,道:“你也是襄城人?”
尹南安颔首,她支起胳膊撑着脑袋,袖口下坠,露出一截藕白手腕。脑海中的思绪拽着她胡乱拼凑着过往。
襄城苦寒,回忆里的画面似乎也只剩下黑白二色。
钟尹两家也算得上世交,只是到了他们父亲这一辈,一个领兵一个握权,便逐渐走得远了。
尹南安同钟书渠,便是两家祖父定下的娃娃亲。
尹父是个粗人,对钟书渠这样的读书孩子总是要高看两分,虽在政事上同官拜州丞的钟父多有不和,可两家人终是信守承诺,一直守着两家孩子的婚约。
原主是个认死理儿的性子,她骨子里便喜爱钟书渠这样干净清秀的书生,既然两家结了这秦晋之好,她便自己为自己编织了一场梦,一场白首偕老的梦。
她除了模样出众,绣活儿还算灵巧外,也没太多拿的出手的地方。所幸爹娘疼她,也未对她提上半分要求。
她自己的日子浑浑噩噩过着,对这个未来夫君,却是极为上心。她每年精心为他筹备生辰礼,即使他只是礼貌收下,在她生辰时,也只是送上祝福,她也喜滋滋的,毫无怨言。
这一切的变故,是在尹父替萧侯爷挨了一刀,殒命沙场开始......
尹南安的情感泾渭分明,无论原主对钟书渠的怨,还是对萧旭的爱,都是该被封存的记忆。她不会替她去恨谁,也不会替她去爱谁。
尹南安想得出了神,胳膊被萧芷轻推了下。她脑袋轻晃,险些从支愣撑着的手腕上滑下。
“这么出神?是看中这位钟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