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药三分毒……”
每月中旬和月底夏祈安都会亲临学堂亲自授课,她的医术如前世一样名遍大陆,每每她授课的日子周围总是挤满了人。
“那陛下!”学堂角落一眉目清秀扎着两个丸子的小女孩突然起身举手,指着书中的一行字问道:“书中写道以毒攻毒,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毒药也可以入药救人?”
本安静的课堂因她疑问响起了窃窃私语声,新学生尚且不明,但有些医术底子的学生不免抗拒,多年学习让她们觉得毒就是毒,药就是药,不能混为一谈。
熟悉的话语让夏祈安一怔,她闻声看去,小女孩求知的模样与当年的漆潼如出一辙,只是这次她不会和师父一样否认她。
“是。”
夏祈安的轻声肯定让课堂重新安静下来,只听她温声开口,眸中满是回忆:“我有一好友,她曾与我说任何东西的存在都有它的价值,只要合理利用都可以造福世人,但我医术浅薄参透不出。”
“那她参透出了吗?”女孩欣喜追问。
“参透出了,凝血穿心莲的解药便是她制出的。”夏祈安点头,再次肯定她:“你既能洞察可见天赋,愿你将来能在医术上有自己的一番造诣。”
第一次被肯定想法,女孩眼中晶亮:“是!”
“……”
每每夏祈安授课总是把握不住时间,恨不得将毕生所学一次全都灌进那些学生脑中。
“咳咳咳……”
手中医书掉落一地,夏祈安弯腰扶着红柱,一丝猩红从唇角溢出。
“陛下?”华如银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但银针的治疗时效已经过去,若非贴的极近,夏祈安根本听不到声音。
直至华如银月白的衣尾闯入夏祈安的眼底,她才下意识的掩去掌心的血渍,自与华如银成婚后,每每来学堂授课的日子,他都会推掉他当日的所有行程来陪她。
见她刻意隐瞒,华如银便也全当没看到,俯身将她掉落的医书捡起上前扶着她,却在和她说话时故意提高了音量:“按你的要求,我观察了一个多月,择了五个资质不错,背景干净的学生,抽空去看看吧…”
“好…”夏祈安轻轻点头。
成婚两年,她与华如银相敬如宾,朝政忙碌他们是夫妻更是君臣,每日几乎都在勤政殿度过,终日的劳累终是让她再支撑不住,不得不考虑南沅和北凉的继承人。
“如银…你会怪我吗?”
“陛下又觉得哪里对不起我了?”
“……”夏祈安轻叹。
“陛下,我不喜欢孩子。”
“……”
暖阳下,两人相互搀扶,明明从走廊到大门的路并不长,但夏祈安却渐渐觉得吃力。
“如银……我走不动了……”
“那我背陛下走。”
“让学生看到不好……”
“夫妻和睦也是他们要学的一课。”
“……”夏祈安靠在华如银的背上,数道目光让夏祈安不好意思的将头掩进他的颈间,他也消瘦了好多,只听她闷闷道:“过两月就是中秋了,小锦鲤约了我们一起去钟楼上看烟花,她说那里视野最好。”
“陛下去,我就去。”华如银应。
“那我应她了。”
“好。”
中秋这日,夏祈安等人早早将公务处理妥当来到了钟楼。
小锦鲤和亓无灾早已命人将这里收拾妥当,楼边放置着一张椅子,夏祈安坐下不久便被华如银揽入怀中,一起俯视下方热闹的街道,百姓兴奋的挂灯摆摊,耳边是小锦鲤和亓无灾的吵闹声,这么多年一直没变。
“不是李锦绣你是不是偷我棋了!”
“你别乱说!我金盆洗手很多年了!”
“你什么下法?你吃子的玩法谁教的?”
“这子是不是我操控的?”
“是。”
“那我是不是它的主人?”
“你……”
“那我赋予它吃了你这颗子的权利有问题吗?”
“……陛下曾教过我,胜负未必在棋盘之内,有时也在棋盘之外。”亓无灾逐渐咬牙切齿。
小锦鲤恍若未闻,一脸无所谓:“我没读过书,我可听不懂这么文绉绉的话。”
“简而言之,你若再这样不守规矩的下棋,我就把桌子掀你脸上。”
“……小气,长闲你看她~”
“你不要一理亏就找陛下!”
夏祈安笑看着她们,抛开一切就这样浪费时间的感觉实在太轻松美好了。
夏祈安这样想着。
夜色降临,同时天边亮起第一朵烟花。
“哇!你们看呐!”小锦鲤兴奋的冲到楼边,看着越来越多升腾到空中的烟花:“我就说这里的视野最好吧!”
“对对对,你是天才。”亓无灾笑应。
烟花升腾,在空中猛地炸开飞溅,如金丝般编织成花雨散落下来,构成世间最美丽的花朵。
夏祈安抬头仰望,本平静的眼中再起波澜,略干涸的眼中流金似火,上面的夜空绚烂,下面的街道灯火通明,热闹非常,这或许就是父兄,还有他们的先辈想要的盛景吧……
“长闲,下面好热闹,我们一起去放花灯吧!”小锦鲤跑向夏祈安,兴奋之情快要溢出来。
但夏祈安实在没有力气,强撑着笑意:“你们去吧,人太多了,被认出来不好。”
“那好吧。”小锦鲤撇了撇嘴:“那你等我给你带盏最漂亮的花灯回来。”
“好。”夏祈安轻应。
“好啦……”亓无灾斜了小锦鲤一眼,而后拎着她的后颈往楼下走去:“你有没有眼力见,这个时候陛下当然是要跟君后在一起了。”
“喂你别老这么拉我!”
待小锦鲤和亓无灾的身影消失在钟楼,夏祈安强忍着的一口气终于咳了出来。
“咳咳咳……”
华如银扶着她轻抚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猛咳过后的夏祈安脸色愈加苍白,胭脂都遮盖不住,她不再在华如银面前掩藏自己的虚弱,任由染上血渍的掌心展现在他面前,她轻轻重靠回他的肩上。
“你不去吗?”
“我想陪着你。”
华如银神色不变,轻轻抽出绢帕为她擦去掌心的血渍。
看着华如银的动作,夏祈安低低道:“如银…你怕死吗?”
“不怕。”华如银摇头。
“我也不怕……阎王殿和这里都有我的家人……”夏祈安侧头看着夜空中不间断的烟花,在她眼中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良久,夏祈安才再次出声。
“如银……我好像听到他们在叫我……让我去与他们讲讲南沅如今的盛景……”
“嗯…”
“我死后不要立刻报丧……也不要大操大办……让长闲和平安合葬……”
“嗯…”
“你若愿意……百年后便与我合葬……”
“嗯…”
“不要说我死在了中秋……”
“嗯…”
“还有沈将军……”夏祈安轻叹,也不知沈颂还怪不怪她,自那日之后她便再没见过沈颂,大婚之日他真的没有来,现在临了也未能再见他一面。
“……”
还有什么吗?她有些累…快要说不动话了:“遗诏……我埋在了光明殿的秋千下……”
“……”
“……”
夏祈安再没有声息,而华如银的气息在她之后陡然乱了三分,闭了闭眼却没有动作,明亮的烟花却照不亮他的神色,只是手臂下的力道又收紧了些。
夜空的烟花尚未断,街道的热闹也还在持续。
不知过去了多久……
“长闲~我赢了灯会上最大的花灯……”小锦鲤踏风跑上钟楼,手中万花朝牡丹的花灯格外明亮,未曾听见夏祈安每次都应的声音,小锦鲤放轻脚步,疑惑道:“睡着了吗?”
却见华如银并不应声,只是轻轻抬指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
身后传来极轻的衣衫垂地的声音,小锦鲤疑惑回头,只见亓无灾眼眶肉眼可见的泛红,对着夏祈安的方向跪下。
什么啊……
手中花灯掉落,蜡烛倒下点燃了她好不容易赢回的花灯。
南沅五百三十五年,中秋后的第三日,开辟了大陆第一位女国君的沈长闲驾崩。
而她唯一的夫华如银也在她死后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书中未曾记载国君活了多少岁,据说是君后不愿让人知晓。
报丧当日,华如银没有立刻拿出遗诏,而是只身一人身披丧服跪在了先护国将军沈颂隐居的门前,求他返回朝堂。
不知他跪了多久才将人请回,只知沈颂是一人带着遗诏回来的,继承国君之位的人正是夏祈安和华如银选出的那五个孩子之一,沈颂亲自扶持。
三朝元老,朝中军营威望都极高的沈颂自是无人反对。
李锦绣和亓无灾依旧如以往一样,一个掌金银一个掌安定,和沈颂一起扶持新君,每日除了国事便是待在一起回忆往昔。
至于华如银,无人知道他去了哪,他们找过很多地方,就和当年的祝安定一样找不到。
他们和华如银找祝安定一样用心了吗?很难说,因为没有人会想到去长公主的陵墓里找。
——
数年后
光明殿的风铃全都因年久破碎,南沅国君和北凉君主一起侍奉在垂垂老矣的沈颂,李锦绣和亓无灾的身边。
“老师,你们为什么对我们事事都要求的那么严格?”
“因为我们一起辅佐过的陛下不想看到这和平盛世再破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