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近百年朝夕相处下来,玉鸣和穆如之间是有感情的。
一开始,穆如也许是爱屋及乌,因为凤玉圣的缘故连带着喜爱淘气的玉鸣。
可如今,她早已透过玉圣之妹的光环,看到玉鸣率真、正直的本性。
但想到这一百多年的悉心教导,扔未能避免玉鸣此番闯祸,她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偌大天界,到底谁能降住那个调皮捣蛋的丫头呢?
毕竟那丫头目前虽有琪梧宫宫主的称号傍身,可终究未曾封神,不被九天认可,若她迟迟不肯受教,又几时才能位列仙班,为众神接纳呢?
如此,岂不是要辜负了玉圣遗愿?
为此,她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亲自上太雍殿拜谒天帝,天帝便与她商谈起玉鸣的成才大计,皆一筹莫展。
所幸,专于乾机宫勘测缘劫的九愿神君带来了好消息。
九愿说:“启禀陛下,依陛下旨意,臣昨夜为凤宫主推演了她的缘劫命理,竟意外得出……”
“得出什么?爱卿但说无妨。”天帝说。他现在巴不得能找到帮助玉鸣成长的突破口。
“启禀陛下,臣得出……”九愿支支吾吾。
“哎呀,你倒是说呀!”天帝巴巴劫劫。
“臣得出,琪梧宫凤宫主与太九玄玄尊大人,竟有一段天赐良缘。若得结成姻侣,则是龙凤呈祥,普天瑞庆,于凡俗人间,亦有福泽如甘霖降世。”九愿禀道。
“玄尊大人啊……”天帝自思道。
“对,就是他!”九愿肯定道。
“可玉鸣现在正需要一个指导她的师父,成亲之事最好在成神之后再做定夺。”天帝思忖道。
“陛下,”九愿提醒道,“玄尊大人以什么身份出现在凤宫主身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可是玄尊大人啊……”
天帝明白了九愿的意思,意思是:以玄尊的修为,无论以什么身份出现在玉鸣旁边,总能将她教好。
但天帝说:“但愿如此。可惜我在她身边这么久,却……”
九愿恍惚觉得天帝陛下好像在自怨自艾,只是他也不好声张得。
九愿说:“陛、陛下,这不一样,您在凤宫主身边的作用就像月亮在星星旁边的作用,会加添她的光辉,但她现在需要的,是绽放出自己的光辉啊。”
“嗯,我确实倾向于保护她,”天帝轻叹道,“那你觉得,玄尊会怎么对她?”
“整个天界谁都知道,玄尊大人虽然看起来端肃庄重,不近人情,但其实内心是谁也捉摸不透,想当初,六界混战,玄尊统领天军也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九愿说。
“说得也对,玄尊稳重中又具诡谲,严肃时不忘诙谐,想想,玉鸣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和他倒是相宜。”天帝思考着说。
“……”九愿沉默。
“……”天帝也沉默。
“你说他二人相对,谁更胜一筹?”天帝忽然发问。
九愿嘴角抽了抽:“玄、玄尊?”
天帝诡秘一笑:“打赌么?”
九愿嘴角抽得更厉害了:“赌、赌什么?”
“朕拿珂玥楼的七虹珠赌你乾机宫那块三生石,如何?”
“你那七虹珠充其量也就是个装饰品,能跟我的珍宝三生石比?”九愿心中不满道。
“这……”九愿犹豫。
“外加三千年流连忘返阁的自由入场权。”天帝加码。
“成交!”九愿终于爽快地同意了。
流连忘返阁,那可是九天数一数二的休闲场所——其实相当于我们人类的戏楼,不过人家神仙只需要数丈高台,一匹白布就万事俱备了,到时六界今古的悲欢离合、喜怒哀怨都会在那白布上声情演绎。当宾客一一落座之后,唯一欠的东风呢,就是那开幕的时辰。
不过入阁费是真的高,进去一次只能看一幕戏,看一幕戏就需要一千金叶子。许多神仙虽然想去,但都望“价”兴叹。九愿也尝经过时想进去看看他感兴趣的《狐妃传》,但因为囊中羞涩而摇头叹气着走开。
九愿就是这样一位可怜的神仙,具体表现为:一:他早已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进去流连忘返是什么时候了;二:他做梦都想再进去一次……
所以在天帝加上最后那个条件时,他立刻就同意了,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精神需求大于物质需求吧……
上有九重天,下有九重地,天地之间有山河湖川,六合之内又孕育无数生灵。
我们现在讲讲,这些生灵中的,雪域狐族。
雪域狐族,六界称为妖神的存在,统治着数万顷的寒北之地,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经历了千万年繁衍生息的浩大族群,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却寻不见他们半点影子。为什么?
因为……这是个秘密,暂且不表。
狐帝狐后一家所居的宫殿名为千秋殿,千秋殿外环绕千百妖城,千秋殿及妖城隐匿的处所至今仍是一个谜团。
每每有异族来访,要么无功而返,要么有来无回,从未有谁真正见到过千秋殿与雪域妖城。
也因此,但凡有犯下罪咎的生灵,只要能及时躲进雪域,求得千秋殿庇佑,或可侥幸逃过责罚,连神仙也奈何不得。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拥有特殊权力的族群,却又严于律己,莫说畏罪潜逃而来的异族生灵,就是本族中人,狐帝狐后待他们也是赏罚分明。
由是雪域在六界的威望颇高,收获了“妖神”的美誉。许多天族都宽待他们。
但妖终归是妖,即使雪域狐族享有如此美誉,也并不能令所有神族接纳,比如——战皇武尊,他一视同仁地敌视所有妖族。
若非他们隐蔽极深,上琰也不会容忍他们的势力发展壮大到如斯地步。
毕竟,自古以来,神与妖都是势不两立的。
而在凤玉鸣被证实为天圣娘娘凤玉圣之妹,并获封成为启阳山琪梧宫第二任宫主的许多万年前,在极北极寒的雪域,有一天大雪密密麻麻织遍了阴玄色的长空,山川冻彻,阴风怒号,看起来,方圆万里并无生命存在。
然而,看得仔细了,却有,活的。
细看,你细看,便可见浩瀚的冰雪中,横卧了一只半人半狐的妖兽。可以看见,它虽然拥有一副美妙绝伦的人面,杏眼娇唇,深睫浅眉,然而,双耳仍是尖尖的狐耳。
它的身躯与人类女子无异,却无衣衫遮羞,全靠漫天浩白的雪席掩盖。
在它身后,拖着一条长而蓬松的柔软狐尾,狐尾纯白,唯有尾尖端呈现一团淡蓝,如雪中磷火,熠熠生辉。
这大概是一只化形化到一半的雪狐,因为中途法力衰竭,遂颓然躺卧于此冰天雪地中,又因本身孱弱,法力不足,最终沦落到这奄奄一息的绝望境地。
或许,待这场风雪过去,残留在雪地的就只有一具半人半狐的尸身了。
也是天可怜见,这时,刚好有谁从玄冥浩渺的天际飞来,银白正袍有蓝色桫椤花花纹滚边,别生雅致;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有凌傲万方的气概,手执长剑,凛然如雪。
他无瑕的白色长靴踏过重重白雪,同时四下瞻顾,似乎在搜寻着什么。忽然,他瞥见了脚下奄奄一息的妖兽。
他皱了皱眉,开始举剑,挥剑,施法,在纯蓝光弧接二连三的闪现中,黑云顿消,霜雪骤寂。
于是在稍显晴明的雪原上,他低头看见妖兽单薄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在求救。
他是谁?
他正是前文提到的,九天战皇台战皇武尊,上琰。
他本是为了捉拿两只老妖一路追踪到这极北雪域的,谁知那两只妖竟在漫天雪席中顿然隐匿了踪迹,害他一番好找。
他憎恨妖族,因为在与妖打交道的千万年的漫长岁月中,他见过太多妖为非作歹了,在他眼里,妖是残酷、狡诈、狠毒的,在他眼里,人世间诸多祸殃,都是因妖而起。
按理说,他对妖是绝对不会怀有任何同情的,但他还是挥拂衣袖,施展术法,将这只命悬一线的小妖从将临的死亡中解救出来了。
他助她褪尽狐形,赐予她完美人身,复割下外袍一角,化成宽大衣衫,予她拢上。
救她,于他,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而于她,却是后来千百年的明月相思,后来的百年、千年,她都谨记,在自己气息将尽的危急时刻,有一位上神渡给她一口仙气,使她转危为安。
所以,后来无限的岁月里,同样的误会都深埋在她内心——她稚嫩的心灵始终以为,自己最后是因为那位上神的一口仙气而复生的,自己的命有一部分是源于他的,于雪域生灵而言,这是至死莫可见忘的大恩。
当时,战皇发问:“千秋殿位于何处?”
他怀疑那两只作恶多端的老妖是躲到千秋殿里去了。
“这……小妖不能说。”她仰起头,又低下头,弱声回答。
“你确定?”他面色冷峻,厉声责问。
“上神……小妖不敢隐瞒。我乃狐帝第七女,确实知晓千秋殿之所在,但……但,事关全族机密,实在无可奉告。”她眉蹙春山,音韵凄婉,却意志坚定。
上琰皱了皱眉,心下烦恶,不觉已将煌元剑直指她的颈项,目光狠锐,冷声道:“你可知本尊恶妖,救你本不为行善!”
她愣了愣,凄然低头,落寞言道:“明白了。”
说罢,不消更多言语,开始集蕴内力,意欲摧毁内丹。
上琰很有些意外——他从未见过有妖族这样做的。那可是妖啊,那可是自私自利、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卑劣的妖啊!怎么会……
他又见她形貌稚嫩,不足万岁,想着,她心性尚且澄明,或可为善;又是自己不久前亲自救下的,终归于心不忍。
于是,他悄悄地解了杀伐之心,意欲留她多活个千儿八百年的。
“罢了,念你身上并无罪孽,且留你一命吧。不过,善恶有报,愿你日后好自为之。”他淡淡地启唇开口,掷下这段话便又往别处去搜寻老妖的踪迹了。
只是不曾料到,此时一念偏差,却将误己永生。
她本明慧,虽然他临去前扔下那句话时表现得很淡漠,但她仍然能体会到其中的慈悯与宽容,因而愈加感恩那位上神了。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神族,第一次接触,让她对神族产生了良好的印象。
现在,我们来说一下千秋殿。
千秋殿之所以那么隐蔽,首要原因就是它并没有依照常理建在地上,而是建在了深深的地下。
另外,为了守护这个雪域妖族共同的家园,它一直被牢固的结界笼罩着,而在它的外面,又有历代大妖设下的重重幻境,以作障眼之用。
在这种种精心维护之下,千秋殿及周围附属的千百妖城终归享有许久的平安,几乎成了六界“察无此地”的空白存在。
话说回来,我们的狐七小公主仙浅在冰天雪地里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后,赶紧回到千秋殿——她的家。
“好啊,仙浅,你偷溜出去玩儿也就算了,竟敢在外面逗留那么久,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化回原形的仙浅甫一跨入千秋殿正门,就撞上了大姐绝缘一本正经的脸,绝缘显然有些生气,语气中含有责怪。
仙浅劫后余生,再见到亲人只觉得倍感亲切,也顾不得大姐是不是板着一张脸了,直接扑到大姐怀里,抱紧了,同时撒娇着说:“大姐,小妹好想你啊!”
反倒是绝缘开始不知所措了,面对这个可怜巴巴地跟自己撒娇的小妹,她不知是该继续教训她,还是该安慰她了。
“我看到天空开始飘雪就打算回来的,却突然觉悟到化形的契机,我不想错过——谁知错过又要等多久。就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渡起灵来了。就在我聚精会神渡灵的时候,凭空猛地响了道雷电,吓得我灵全散了,内力大伤,化形也受到了阻碍……”
后来,温暖的灵香阁中,小仙浅同姐姐们谈起了自己的经历,引得姐姐们一阵后怕。
“谢天谢地,总算是有惊无险。”姐姐们拍着胸口说。
“我的小祖宗啊,你修行尚浅,干什么急着化形?就算着急,也该回千秋殿化啊,幸亏还好,你平安归来了,没遇见什么戾妖凶神。”
狐六公主夜光坐在仙浅旁边,拉着仙浅的手,一脸担忧地说。
戾妖是指会吞噬其它妖精的妖元来增进修为的妖。是妖族也很惧怕的存在。
“是啊,为了安全,哪怕再等个几千年,也是划得来的!”
狐五公主忆惜附和道。
“凶神?怎样的神算是凶神?”
小仙浅仰起脸,懵懂地问。
“怎样的神?凡是神,哪个不凶狠?”
狐二公主金阳一边举步跨进灵香阁,一边说。
她曾在人间待过几百年,那时候正处于神妖对峙的时代,她曾目睹过同类被巡世仙神追杀,而她也未能幸免。她被捡回雪域的时候,命悬一线,遍体鳞伤。
从那以后,她索性就安安分分地留在了雪域,再不愿踏出半步。
可他分明是温柔又慈悲的啊。
小仙浅在心里悄悄地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