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深深歉然的对我说道:“不知道你来,没有准备三个人的饭,要不你吃我的这一份吧。”
我摆了摆手说道:“我在转车的一个车站上,买了一个一个盒饭吃了,你吃吧。”
李深深这才用另一个碗盛好了米饭,坐在周乔的对面开始吃饭,她还不时的给周乔夹菜。
我的思绪有那么一刻忽然飘忽了,眼前仿佛是一个小家的饭厅,周乔和李深深坐在饭桌的两旁,桌子上有三四个精致的小菜和一小盆米饭。他们俩就那样互相夹菜,他们的脸上是幸福的微笑。
这是一个普通家庭的画面。
这个画面竟然越来越清晰了,那是我很熟悉的画面,是我们这些普通人非常向往的一个画面。只要有一间不大的房子,一张铺着碎花餐布的小桌,两个有点陈旧的椅子,桌子上是很家常的饭菜,桌子边是两个步入中年并且要一起走向老年的夫妻。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周乔放下碗,对着李深深笑了一下说道:“吃饱了。”
这是我进来后听到的第一声周乔的话,那么平常。
李深深也笑着说道:“真好,你今天的表现非常好,吃了一大碗米饭,还吃了好几块红烧肉,和那么多葫芦。医生和护士今天都要表扬你了。你看看谁来看你了?你能认出他吗?他是我们初中的同学呀,是夏夏。是那个喜欢写诗,每天你们,哦,后来是我们,我们一起放学回家的夏夏。你难道不记得他了吗?”
李深深又一次在提醒周乔,她甚至能想起我初中时的一些往事。
周乔的眼光终于第一次看了我。但是,他的眼光是那么的淡漠,虽然看了我几分钟,然而却毫无表情,他没有认出我!然后,他把眼睛看向了李深深,脸上仍然带着那个熟悉的微笑,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李深深很小的叹了口气后对我歉意的说道:“他的世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
“他的世界有你。”我说道。
李深深摇摇头说道:“也只是偶然的有我,大多数时候什么都没有,他,他竟然连我都不记得了!”
我看到李深深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马上就要掉下来了,但是她忍着,低下头把吃过的碗都收好,放进了那个食盒里。
“我没有时间在这里洗碗。”李深深笑了一下,“我每天都要陪着他。一会儿护士要来做治疗。所以,我都是把碗带回去洗。”
我没有问李深深住在哪里,我觉得我没有理由,因为我现在也没有能力给周乔带来什么,我也只是能来看看他,我不懂什么是精神病,而且从我进来到现在,我只能感到周乔的病很重,他不认识除了李深深之外的任何人。其实,李深深刚才也说了,周乔大部分时间谁也不认识,他的世界里什么都没有。
我想问一下李深深,这几年他们的情况,但是我忽然觉得这是最让她痛苦的事情,她可能会以泪洗面的告诉我,他们过的如何清苦。所以,我忍住了自己的好奇。默默的看着周乔,默默的看着李深深。
门被打开了,进来了一个护士。
“阿姨,周乔吃过饭了?”护士带着笑问道。
李深深点点头说道:“刚吃过,今天的治疗多不多?”
护士还是职业性的微笑说道:“阿姨,医生今天要给他做催眠治疗,大概还要十分钟。你可以准备一下,让他尽量穿宽松的衣服,穿拖鞋。可以稍微喝一点水,不要多。这里是他的药,你让他现在吃了。十分钟后我再过来。”
护士交代完了这些,把手里的一个小药盒子放在了李深深的手里,那是一颗白色的小药片。然后,护士对我笑着说道:“叔叔是周乔的亲戚吧,很多年没有人来看他了。刚入院的时候,他的情况要比现在好一点,还能认识人。好像有他的战友来看过他。他现在衰退的有些厉害,已经差不多不认识人了。医生说这次要进行催眠疗法,这是当前很有效的一种治疗方法,尤其对恢复他的认知有帮助。”
我不懂这些疗法,只能笑了笑。
护士离开后,我看着李深深说道:“以前有很多他的战友看过他?”
李深深点头说道:“除了刘昔以外,其他的也有,但是我不认识。他的事情你一定很关心,但是你知道我没有力气给你讲。他的主治医生说过几次,准备做催眠治疗。我想你可以去看看,也许你能在治疗中得到你想得到的。”
周乔这十几年的经历我是想知道的,我当然知道李深深是无法告诉我的,或许她知道一点,但是不会多。催眠疗法是个什么治疗的方法,我一点都不知道,如果我能跟着医生一起倾听催眠后的周乔说什么,或许我真的能知道一些,得到我想得到的。看着脸上现出疲惫之色的李深深,我难以相信这十几年来一直这样陪着周乔,她失去的太多了,她的青春,她当年那美丽的、甜甜的微笑都没有了,她的脸上现在只有一层淡淡的忧伤和无奈。我记得周乔说过,他们两家的渊源很深,所以李深深的父母早就把她嫁给了周乔。那时候的我们还是少年,周乔却已经有了媳妇,到现在这个女孩仍然守护着他,如此的执着,也如此的真情。那些在小说里才能看到的爱情故事,这不离不弃的感情,我看到了。从前还是少年,我那时就不理解像李深深这样漂亮的一个女生,怎么会喜欢并不出色的周乔。
周乔少年时说过,周家是李家的救命恩人,他们的父辈是战争年代过来的,那应该是在战场上发生的事情,可惜的是我后来也没有问过周乔。因为我对周乔还是比较了解,他不愿意说的事情,问也白问,他要是想告诉我了,自然会知无不言,就像那个黄昏,他告诉我的事情。那可能是他今生第一次对一个只是少年的同学说过的,因为直到高中毕业我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他和李深深的这些事。他能把这件事告诉我,说明他是信任我的。可是,时隔十几年,他为什么不认识我了,看我时那么的漠然。
李深深没有再说话,她坐在周乔的身边,眼睛始终看着周乔,她的侧脸很美,好像让我看到了初中时的李深深,那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小女生,那个胆子大到能把我们班的门堵住准备和欺负周乔的陈洁干一架的小女生。少年时代,李深深在我眼里不但非常的依恋周乔,是那种深深的、无可替代的依恋,很纯真的爱情。而且,李深深还是一个竭尽全力呵护周乔的大女孩。
他们童年的故事一定很动听,但是我知道我永远也无法听到他们童年的美丽故事了。童年时光,那个黄昏,那个有蝉声的路口,那足球场上也有的蝉声,这个刘昔也给我说过的,他们在夜色下,一起躺倒在足球场的埂子上,听着若有若无的蝉声。周乔也是经常和他们在一起,因为周乔喜欢在一起的那种感觉,这是周乔给我说过的。所以,周乔也听到了足球场上童年的蝉声。所以,在那个黄昏,周乔才能比我更认真的想找到那只鸣叫的春蝉。他们听过了几个季节的蝉声呢?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们也没有告诉我。毕竟,我们的童年过的很快,一眨眼就过去了。他们参军了,我还在继续上学,他们过了十几年,我也过了十几年。我们彼此之间的这十几年,完全不同。
我决定倾听周乔的心声,如果在催眠治疗中,我能听到的话,也许我才不会遗憾。